第二日一早,云飛嵐自房中出來時,便見季恒已將飯桌搬到了外邊,桌上放著好幾樣野果,還比平日里多準備了四道小菜。
見云飛嵐走過來,季恒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昨日擾了師父歇息,徒兒特地準備這些來給師父賠罪。”他昨夜里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么魔,心里慌亂身子燥熱,煩得不得了,跳到仙人瀑底站了整整一個時辰這才冷靜下來。事后才覺對云飛嵐很是抱歉,便沒有回房休息,而是采了不少野果野菜回來。
云飛嵐本就沒有在意,可見他為了討好自己費盡心思,心中也覺溫暖。嘴角浮現一個連云飛嵐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微笑,看向季恒,“一大清早準備這么多,哪能吃得下?”
一個發自內心的淺淺微笑,含笑時溫柔如水的眼,明明他的臉是被面具擋住了,可季恒為什么就是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張絕世的容顏呢?
見季恒呆站著不動,云飛嵐不禁又擔心起來,他走到季恒面前,抬手放在季恒額上,“你從昨晚到現在就很不對勁,是不是病了?”
白凈纖細略帶清涼的手貼在季恒的額上,季恒忍不住抽了一口氣,急忙將云飛嵐的手拉了下來,“師父,徒兒沒事……沒事……”
云飛嵐還是不放心地看著他。
季恒一時失措,慌張地道:“師父先坐,灶上還煮著粥,徒兒去瞧瞧。”一邊說一邊跑開了。
從昨晚到現在,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落荒而逃,季恒覺得自己真是有夠丟人。可是,為什么會那樣?驀地想起兒時聽見照看自己的奶娘說,“夫人可是柳湖城第一的美人兒,她肯嫁給城主,那可不就是因為城主比旁人都要喜歡她么?”她們說的是自己爹娘的事,那時自己什么都不懂,只當故事來聽著好玩,便纏著奶娘問。奶娘把自己抱在懷里,旁邊還有兩三個婢女,她笑著給自己解釋:“夫人說過,城主第一次見到她時,只是呆呆地瞧著她,連話都不會講了。夫人便知道,城主定會疼愛自己一生一世的。”
季恒站在灶前搖頭嘆氣,自己可不就是只會瞧著師父發呆么?想到此處,心中不禁一凜,這般說來,自己是喜歡師父的了?季恒狠命地搖頭,不對不對,那是師父,自己自然是喜歡師父的。可是,可是……喜歡他,真地只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師父么?認命般地又嘆了口氣,算了算了,大仇未報,前途未知,只怕還要在峰上過得幾年,想不明白的事慢慢想也不遲。季恒深吸了幾口氣,取了煮好的粥,笑嘻嘻地朝云飛嵐走去。
見他神色無異,云飛嵐這才稍稍放心,“恒兒,你若是練功練得累了,休息一日也是不打緊的。”
季恒盛好了粥遞給云飛嵐,“不累不累,師父該多擔心自己才是,徒兒瞧您又清瘦了。”
云飛嵐忍不住暗自嘆息,雖說遠離江湖,可憂心之事卻是一日也未曾間斷地在心底糾纏,和仇恨一樣斬之不斷的,是牽掛。
見云飛嵐不再言語,季恒心知定是自己又讓他想起那些傷心的往事了。他不肯說給自己聽,自己無法給他解憂也便罷了,怎能又平白惹他難過,真是該死。季恒忙將話題扯了開去,“昨日下山的時候聽人家談論得厲害,說老皇帝駕崩了,新帝過幾日就要即位。”
云飛嵐夾菜的手頓住,有些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皇帝駕崩了?”
他這樣的反應,著實叫季恒意外,點頭答道:“是,怎么了么?”師父幾乎不關心外間的事,怎么這次卻關心起那遠在朝堂之上的皇帝來了?
云飛嵐皺了皺眉,皇帝駕崩這件事,恐怕對李修影響頗大,自己一走七年,也不知師父師弟現下如何了。他沒有回答季恒,只追問道:“你可聽人說起是哪個皇子即位了么?”
季恒點點頭,“是三皇子李治。”
“怎么會……”先帝對李修的偏愛連自己也是知道的,這皇位怎么會傳給他以外的人?云飛嵐猛地站起身,莫不是……李修出事了?
季恒見他這樣,已知這中間必定與他所識之人有牽連,自己什么也不清楚,更幫不上他的忙,“師父……”
云飛嵐定了定神,自言自語道:“不會的,他可比我聰明得多了,應該不會出事才是……”
“師父說的是誰?”見他這般關心旁人,季恒心中不是滋味,一邊吃著果子一邊道,“師父說出來,說不定徒兒知道,徒兒在山下可聽說了不少事情。”
云飛嵐剛想回答他說是你師叔,話到嘴邊還是收了回去,只道:“那先皇的其他皇子呢?”
原來皇子中竟有師父關心的人,季恒想,師父不肯說也不要緊,日子還長著,有什么是能瞞我一輩子的?于是乖乖地答道:“三皇子李治即位,除了大皇子李平,六皇子李齊,九皇子李修,十二皇子李正封王留都之外,其余皆外放。”
云飛嵐這才又坐下,放心地呼出一口氣來,“還好。”
“還好?”季恒頗有深意地看著云飛嵐笑道,“依師父看,是留都好,還是外放好?”
這小子還等著套自己的話呢,云飛嵐白了他一眼,“留都外放都與你我無關,你要是吃飽了,就快點練你的功吧。”
季恒假意不滿,低聲道:“師父真過分,對自己唯一一個寶貝徒兒也什么都不說。”
云飛嵐難得安撫他,“若能順利報了仇,我便帶你去見我師父,如果他老人家認了你這徒孫,那時我便什么也不瞞你。”他只說報仇,卻是故意引季恒以為所說只是季斌夫婦一事,季恒于自己與聶威一事一無所知,他亦不愿讓任何人知曉。
季恒聽他說得長遠,心中不禁流過一陣暖暖的感動,“說定了的,師父可不準反悔。”
云飛嵐輕輕點頭,“不會。”
季恒心中樂得好似飛上了天,本來酸酸的果子,這會兒也像甜出了蜜。如今想起報仇一事,再也不會只有滿腔憤怒了,今日的這個約定,得讓它早日實現才行。想到這里,季恒又抓了兩個果子站起身,“師父,徒兒練功去了。”好好練功才能早日報仇。
云飛嵐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跑遠了,略帶寵溺地搖了搖頭,“還說不是孩子……”
這日季恒心情大好,連練功都練得特別起勁。午后照例又去村里換食材,不料這一去竟是天都黑了也沒回來。
季恒從不會這么晚還不回來,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云飛嵐這般想著忍不住擔心,便下峰來尋他。不想才一下得峰來便見季恒正靠坐在一顆大樹下,臉色很是難看。云飛嵐稍稍放心,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發生了什么事跟我說說,別一個人悶壞了。”
季恒緩緩看向他,目光中混雜著憤怒、悲哀與難過,“師父,他們說……三師兄和七師兄背叛師門,馮千里下令柳湖城弟子追殺他二人。三師兄已經死了,七師兄不見了……”
村民們是不會談論這些江湖上的是是非非的,想來是季恒為了能夠掌握柳湖城的消息,隔些日子便跑出去探聽。云飛嵐嘆了口氣,自己不去關心江湖之事,可并不是江湖無事,自己雖是過了七年安穩日子,只怕外邊一日也不平靜。
“不對,我既已另投名師,那便不該叫他們作師兄了。”這事與旁人說了出來,季恒心中稍稍輕松了些,聲音卻依舊悶悶的,“林輝和楚漓定是知道了馮千里與袁賀那兩個奸賊當年所做的丑事,這才招來殺身之禍。林輝既死,楚漓必然也難活,不知他是如何逃過了一劫?”
云飛嵐心中思忖,季恒雖已拜自己為師,可是受馮千里與袁賀殘害的到底還是他父親的弟子,想來還曾與他有著幾分情誼,這般在自己面前強作堅強,到底是難為他了,他也不過還是一個孩子啊。自己與馮千里和袁賀有過一面之緣,袁賀尚在其次,馮千里那人絕對是個不做不休的人,只怕那個楚漓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思量再三,云飛嵐對季恒道:“恒兒,我能教你的已所剩無幾,這七年你在進步,馮千里想必也不曾怠慢,你何時能勝得他我也說不好,你我卻不妨一去探探他的虛實。”
季恒眼神一亮,霍地站起身來,“師父,你是說……”
云飛嵐也站起身,點了點頭,“咱們最好能先找到楚漓,若讓他落在馮千里手中,他必死無疑。”早點動身也好,李修的事,多少也還是讓自己掛懷。
或許自己還沒有報仇的能力,可單是想到能再次回到那個地方,便足以讓季恒激動萬分,“師父,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回去整理些衣物,明日一早便動身。”云飛嵐說著,已縱輕功先行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