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離開東宮，天下之大，又何以為家？
這個世界上，對俞止戈來說，早已沒有一個親人。
“走吧，去看看她。”
一切的塵埃落定都來得出乎意料，俞止戈的確沒有料到陳以安的動作竟然這么快，一下子就讓俞敏陷入了無法反擊的境地。
俞敏運籌帷幄這么多年，竟然比不上陳以安的數月謀劃，實在人俞止戈大開眼界。
俞止戈一路往牢中走去，剛剛進入大獄，就聽見一陣痛苦的嚎哭聲。
“母親，你為什么要謀反啊！你瘋了嗎？你把我們害得好慘啊！這下子我們全都要人頭落地了！”
俞止戈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背對著他，站在鐵柵欄里頭，雙手握著欄桿，用力地哭嚎著。她是俞敏的長女，俞夫人的嫡出，以前沒少跟著俞夫人一起欺凌俞止戈，俞止戈雖然一直都不喜歡她，但是聽見她此時哭泣的凄慘模樣，還是忍不住愣了一愣。
那個女人看見俞止戈過來，眼里猝然冒出一抹兇光，惡狠狠道:“賤人，都是因為你這個雜種！我們俞家才淪落到這種地步！當時我就應該掐死你，不應該讓你活到今天！”
俞止戈冷冷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聲:“姐姐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見自己如此凄涼，而俞止戈依舊光鮮亮麗地做著他的東宮正妃，俞大小姐在罵完之后，心里又陡然生出悔意。
她的手從鐵欄桿里伸出來，在虛空中努力夠著，想要抓到俞止戈的一片衣角，臉上已經滿是淚痕:“止戈，止戈，我是你的大姐啊！如果不是母親把你帶回來，你怎么能回到今天呢？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還帶你去看過星星？你現在是太女妃，還是嘉義郡君，你去陛下和太女殿下那里求求情，不要讓我們全家抄斬，好不好？”
聽見全家抄斬這四個字，條件反射般的，俞止戈忽然瑟縮了一下。雖然他并沒有看見過自己全家被滿門抄斬的恐怖情景，但大概是在牢房里的緣故，他好像聞見了空氣里浮動的濃烈的血腥氣味。
他的眼前好像看見了大片的紅色，溫熱的鮮血從長著油膩青苔的石板上一路流過去，落在地上的人頭咕嚕嚕地轉著，銅鈴一樣的眼睛甚至因為怨恨而睜得欲裂。
俞止戈一抬頭，就看見在俞大小姐身后，縮在墻角里的婦人。
如果說上次在俞府看見俞夫人她是在裝病，那這次他大概是真的病了。自從俞敏被扣壓在皇宮之后，雖然對外頭密而不發，但是俞府上下早已是人心惶惶。
尤其是俞敏的罪行被一樣樣揭發的時候，整個俞家都搖搖欲墜，像是隨時準備被宣判的死囚。
不過幾天的工夫，俞夫人早沒了當初那股蠻橫的氣勢，他整個人瘦了一圈，臉上消瘦了不少，眼窩深陷，面色蠟黃。
俞大小姐見跟俞止戈叫嚷，他不理不睬之后，竟然轉過身去，揪住了俞夫人的衣領，怒道:“都怪你，你沒事在外面嚼什么舌根！要是沒有你，我們家怎么會這么快完？說不準，現在你已經是皇后，我已經是皇太女了，哈哈哈哈！”
俞大小姐神經質一般朗聲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冒了出來，對著隔壁的牢房大喊:“娘，你真沒用啊！想要謀反，算計了這么多年，就這么功虧一簣了！你倒是讓你的三萬精兵打進來啊，直搗黃龍，把我們從這鬼地方都救出去啊！”
她的聲音如同瘋子一樣，聽得青南都皺起眉頭，拉了一下俞止戈的衣袖:“少爺，大小姐大概是瘋了，咱們快走吧。”
俞夫人聽見自家女兒癲狂的聲音，無神的眼珠忽然轉動了一下，落在了俞止戈的身上。他忽然站起身來，朝著俞止戈這邊跑過來，撲通一下就朝著俞止戈的方向跪了下來，兩只手舉起來朝著自己的臉上左右開弓，用力地打了起來。
“啪！啪啪！”
沒幾下，俞夫人原本就有些臃腫的臉上越發腫脹起來，五道指印清晰可見，嘴角滿是血跡。
他的眼淚落下來，手握著欄桿，顫抖著對俞止戈說:“我知道我以前對你諸多苛責，那是以為，我以為你是大人在外頭的野種，我不知道原來你是護國大將軍的兒子。止戈，我求求你原諒我！”
“大人犯下這種事情，可是我們相府上下一百多人，又有幾個知道她是這種狗膽包天的人？你瞧瞧如今這里的亂相，難道沒有想到你從前死去的家人嗎？我們是無辜的啊！我雖然對你不好，卻從來沒有害過你的性命，也讓你順順當當地長到這么大了。你就算是念在我們俞府對你的養育之恩上，也求你去陛下的面前說說好話吧！”
青南以前最討厭的就是這個俞夫人，卻沒想到他也有這么低聲下氣的時候，忍不住覷了俞止戈一眼。
俞止戈定定地看著他，皺緊了眉頭，終究是一言不發，繼續往前走去了。
見俞止戈離開，俞大小姐呸了一聲，把俞夫人從地上拉起來:“你瘋了嗎，竟然求他這個賤人！他不知道有多恨母親，多恨你，多恨我們呢！他恨不得我們立刻去死！”
外頭吵嚷聲喧天，俞敏確是自己獨居在一個牢房之中。她大概是受過刑，囚衣之上滿是血跡，卻一個人坐在草席之上，盤著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聽見外頭的動靜，俞敏抬起頭來，看了俞止戈一眼，只淡淡地點了一下頭，說道:“你來了。”
俞止戈在欄桿外頭看著她，袖子里的拳頭緊握成團，半晌才低聲說:“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是你。”
“你把我從箭雨里救出來，把我從我乳母的尸體底下撈出來，我一直視你為我的救命恩人，叫你一聲母親。”
俞止戈的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意:“我卻沒想到，原來你這么會裝，這么道貌岸然。”
俞敏靜靜地聽著他的控訴，眼神之中沒有一絲感情，只冷笑一聲:“你也不遑多讓啊，我的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