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儀這些陳年老調,燕王從記事起就開始聽了,他心里有主意,又不愿意和自己生母沖突,每次也不過是胡亂應付過去,總歸出了宮門回了燕王府,他想怎么樣,李修儀也管不著。
可這次李修儀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較真起來。
她見燕王妃低著頭沒反應,燕王只是隨意應了兩聲,一時心里就不平起來,什么陳年舊怨的一時涌上心頭,說的話也換了腔調。
“怎么?這會是覺得本宮嘮叨了?本宮這是為了你們好,這放眼望去,齊王那是現在最受器重的,皇后娘娘看重你,是你的福氣,也是本宮的福氣。你們夫妻二人可好,瞞著本宮做事,倘若怪罪下來,還不是本宮替你們擔著?”
燕王妃放下手里的筷子,只是并沒有說話,倒是轉過身將身邊坐著的元方瑞灑出來的一點湯擦了擦。
燕王蹙著眉,表情不是很好。
李修儀見兒子兒媳不說話,一時得意起來,接著道:“本宮不會害你們,放眼六宮之內,唯皇后娘娘執掌鳳印,這普天之下”
“母妃過了個年,怎么連這種道理都忘記了?”這次連燕王妃也皺起了眉頭。
李修儀被打斷了話,有些不悅地看向燕王妃江瑛:“王妃好不神氣,竟然教訓起本宮來了。”
“普天之下,尊貴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父皇。母妃說了這么多,倘若被有心人聽去,恐怕是不小的麻煩。”燕王冷著臉說道。
李修儀被這么一說,一時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可她最好面子,自然不肯承認,遂改換了話題:“本宮聽聞瑞兒總和陸煜那小子走得近,你們也該管著些。若是小時候倒罷了,如今慢慢地大了,又要去讀書,一個王爺世子,總和公主的兒子走得那么近做什么?”
燕王妃聽著李修儀今日的話越說越不像話,才要出言制止,誰知元方瑞先不干了。
他本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在至和帝面前還乖一些,旁人哪有他放在眼里的?他和陸煜玩得好,又正是最珍惜友誼的時候,忙瞪著眼看向李修儀:“我同陸煜哥哥交好,你憑什么不允?”
李修儀還沒想到這小家伙竟然這么不給她面子反駁她,一時竟然愣在了那里不知說什么好。
燕王和燕王妃尊敬她,可那不代表她地位有多高。她在宮里本就只有個修儀的位分,元方瑞卻是實打實的世子,細細說來,她好像確實管不著元方瑞要做什么。
燕王妃江瑛一面在心里好笑,一面忙攔住元方瑞后面的話,讓奶娘將他抱出去玩。
“母妃何苦和瑞兒一個小孩子置氣。陸煜那孩子是個好心性,瑞兒跟著他,脾氣也收斂了不少”
江瑛在這耐著性子勸,李修儀卻是因為元方瑞罵不得,把氣撒在了她身上,一時竟然是冷嘲熱諷起來:“你不用與我說這些。你是個什么樣,那孩子我自然也知道。你父親占著南邊那么大的地,這兩年可曾有過一兩銀子?你倒是嫁給誠兒,誰知卻是個沒用的。”
“修儀別太過分了。”燕王元啟誠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把李修儀和江瑛都嚇了一跳。
“你,你反了天了。”李修儀指著燕王的手都有些發抖,燕王從前,還從來沒這么大聲和她說過話。
“不是我反了,我看是修儀反了!”燕王冷哼了一聲,“自打本王出生,修儀安的什么心思以為旁人都不知?這么多年本王不欲與修儀糾纏此事,只想相安無事聊度余生,誰知道修儀竟然還是個有野心的。”
“修儀莫不是忘了,這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圣上,那就是本王的父王,其他人,若敢有一點僭越,都是拉出去砍頭的!”
“修儀好日子過多了,自己若想找點刺激,別想著也拉別人下水。瑛兒家就是有黃金萬兩也輪不到修儀一文錢,那都是給圣上的!”
燕王說完,拉起江瑛就離開了。
李修儀自己坐在凳子上緩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她一生氣,抓起桌子上的茶盞就扔到了地上,兩邊侍奉的丫鬟驚得呼啦啦跪了一地。李修儀又突然覺得無趣,起身訓斥了那些丫鬟幾句,卻是獨自回了寢殿。
這出鬧劇就這么傳到了至和帝耳朵里,當然至和帝那還有后續。燕王妃江瑛回去和燕王吵了一架,燕王自知理虧,自己跑出去親自買了不少東西賠罪。
至和帝聽完沒說什么特殊的,只是笑著跟身邊的福林盛說:“誠兒這小子,就該讓他好好受受罰。當初朕做主娶了江家那個丫頭,也是看重了她,只她能把誠兒降住了,旁人那是斷斷不能的。”
福林盛陪著笑臉,驚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燕王領著燕王妃走了,這要是再順著李修儀的話說下去,那可就是意圖造反的大罪啊。
這事就像是一個小石子扔進湖里,除了幾圈漣漪,一個水花都沒濺起來。可聰明的人都知道,這漣漪一圈一圈,最終總會撼動到某些人的根基。
至和帝給暗衛下了一道令,讓他們好好查查,李修儀平常在宮里,都在做什么。
當然這件事目前而言對寧宛還沒什么影響。
她好像很久沒這樣好好休息過了。自出了年節便甚少有什么事,她便只在自己屋中看書,又或是應詔往宮中去給圣上讀讀折子。
至和帝這會不只讓她讀折子了,有時還會問問她的看法。寧宛自然說自己不能妄議朝政,可至和帝又偏讓她說。寧宛不知這是何意,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大概說說。至和帝每每都是笑著點頭,卻不多評價什么。
她們建的思源書院里,比剛建那會多了不少女學生,顧先生一個人忙不過來,又從朔京城中找了兩位女先生一道教授。還請了一位從前在明月樓做繡工的老嬤嬤,專門教授女孩子們刺繡。
燕凌遠和吳朝越如今總要到京郊的操練場去,有時要住在那里,在朔京城駐扎的士兵一應在那里操練,這其中有從北邊回來的,有從西南回來的,而今重新整編,俱是在正朔將軍麾下。
一切都安寧而和諧,好像好久都沒這樣平靜過了。
一直等到春暖花開,四月的春風吹綠了楊柳,都沒出什么大事。
寧宛換下了厚重的冬裝,換上今年新制的春衣,緗色的上襦配以湖綠色的下裙,輕紗曼妙,裙裾輕揚,倒正和大好的春色相襯。
這日是圣上詔她入宮的日子,她一早就起來收拾妥帖。由樓天趕著馬車,將她送到了宮門口。
宮內的春花才謝了,落了一地的花瓣,有宮人將路上的花瓣掃開,掃出了一跳蜿蜒的小路來。
寧宛到了修明殿,卻只見到了正督促著宮女打掃書房的勝林。
“郡主來了,郡主可是見圣上?”勝林恭敬地迎上來問道。
“皇爺爺召我前來,不知是有什么事?”
勝林聽聞便了然地點了點頭:“圣上交代了,若郡主來了,讓郡主往泛鳶宮去。”
泛鳶宮?
這個久未提及的名字讓寧宛不自覺地愣了一下。
不是說泛鳶宮是宮里的禁地嗎?寧宛依稀記得,那是薛凝嫣的外祖姑母,也就是那位先皇貴妃生前居住的宮殿。
聽說先皇貴妃去了之后,那里就再沒人居住。寧宛之前的記憶也確乎如此。那個有些破敗的宮殿,與富麗堂皇的皇宮格格不入,可就是那么堅強地佇立著。
既然它已經廢棄了,圣上去那又是做什么呢?
不過寧宛并沒有多問什么,她只是朝勝林點了點頭,然后便往泛鳶宮去了。
泛鳶宮坐落湖邊,往常總是大門緊閉,不過今日寧宛到時,卻見宮門大開,里面似乎還有不少宮人。有幾個太監正抬著一桶水從宮中出來,轉了彎往別處去。
如此寧宛心下更是好奇。
等她進了宮中,才見她印象里那座破敗的宮殿,竟是換了個樣子。
許多宮人正在擦拭著窗戶、亭臺,原本破了的兩扇窗子已經修好了。宮內的一株槐樹,這會剛長出新葉來,而至和帝正站在樹下,微微仰頭不知在看著什么。
福林盛見她來了,躬身向至和帝稟報道:“圣上,長寧郡主來了。”
至和帝聞言向這邊看了過來,寧宛趕忙上前幾步福了禮:“宛兒給皇爺爺請安。”
“起來吧。”至和帝朝她溫柔地笑了笑,卻是抬腳往屋內走去。
寧宛雖不知何意,可自然要跟上。
便見至和帝朝兩邊的宮人看了一眼,正打掃的宮女太監們立馬都讓開一條路來,至和帝抬腳進了泛鳶宮中。
正殿似乎才打掃出來。紅木的桌椅上,精致的雕花被擦拭得一塵不染。正殿迎面就是一幅“牡丹富貴圖”,花瓣繁復,卻有些微泛舊。
“她其實不甚喜歡牡丹。不過朕那時候喜歡,她就把這幅畫掛在這了。”
她?
寧宛微微仰頭看向那幅牡丹圖。至和帝在和她將先皇貴妃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