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這宮里熱鬧得很,有幾個丫頭最喜歡打鬧,朕原本說將她們換了,好清靜清靜,她卻說有些人聲好,不那么寂寞。想來,那時候朕就錯了吧。”
至和帝似乎不怎么關心寧宛有沒有在聽,也不怎么關心她有什么想法,只是像講故事一樣說著一些舊事。
他繞過屏風,后面是一張雕花木床,床上掛著的帷幔像是新換的,寧宛跟著至和帝進來,瞧著那帷幔上的暗紋像是荷花的紋樣。
“朕大概從沒有真正了解過她。”至和帝伸手撫上擦拭一新的長案,話音里似乎都有了一些落寞。
先皇貴妃原本就是整個皇宮里一個敏感的話題,而那位皇貴妃寧宛從未見過,甚至連聽來的故事都少之又少。寧宛不解至和帝的意思,只能在后面默默跟著。
泛鳶宮比她想得要繁華,若不是因為多年無人,想來她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就應該發現這座宮殿造得極為用心吧。
至和帝走到一架多寶閣前,目光卻是定在了一只瓷瓶上。
寧宛看去,那多寶閣和進來時的屏風是同樣的木制,雕著一樣的花紋裝飾,想來應該出自同一個匠人之手。
這兩樣東西上花紋之精細繁復,便是放眼整個宮里,也是獨一無二的。
怪不得在關于先皇貴妃為數不多的傳言里,都會提到她生前極為受寵。想來看這宮殿的樣子,也能看到她當年的榮寵吧。
“你一定很奇怪朕叫你來這里做什么。”至和帝突然說道。
“宛兒不敢。”寧宛連忙福禮。
她心里毫無頭緒,自然不敢妄揣圣意。
“哈哈哈,”至和帝很是輕松地笑了笑,“其實不過是個巧合。今日朕想讓他們把這收拾出來,碰巧你來了,就干脆讓你過來了。”
“皇爺爺不知今日找宛兒來是因為何事?”寧宛小心地問道。
“平州你哥哥送了信來,說了些今年春天的情況,朕想著讓你也看看。你去過平州,應該了解一些。”
提起當年沖動的舊事,寧宛有些慚愧地低下頭。當年她去平州的事,說來還多虧皇爺爺和祖父替她圓了過去。
“平州干燥少雨,近來天氣漸暖,第一件還需小心火燭,第二件便是到了播種時節,防止大旱。”
“不錯不錯。”至和帝點點頭,“你那些書也不曾白讀了。再跟著傅先生學幾年,恐怕是‘青出于藍’嘍。”
“皇爺爺過譽了。傅先生才高八斗,宛兒不敢。”
至和帝繞著這個屋子走了一圈,旁的卻也沒再說什么。他好像是回憶完了那些舊事,反而轉身往門口走去。
寧宛原本在想圣上突然提及平州是因為什么,抬眼卻看到了多寶閣正中放著的那個梅瓶。
這個梅瓶
寧宛愣了一下,一時只覺有幾分眼熟,待她轉身跟著往門口而去時,才突然想起這個梅瓶,她曾見過!
不是在別處,正是在祖父的書房!
那些遙遠的記憶,像是一下子被喚醒了一樣,雖然仍舊模糊不清,但那個梅瓶卻異常清晰。
她記得那是母親出事的那一年,晚上祖父叫她到書房去,跟她說了些她那時尚不是十分明白的話,祖父的書房就有一個多寶閣,上面放著一個和這一個一模一樣的梅瓶。
那個梅瓶擦拭得分外明亮,映著燭火的光芒,分外引人注意。
祖父的書房里,為什么會有一個和泛鳶宮里的梅瓶一模一樣的梅瓶呢?
一時間寧宛的思緒紛繁復雜,等至和帝已經繞出了屏風,外面傳來福林盛行禮的聲音,她才猛然反應過來,快步追了上去。
可那只梅瓶,就好像是打開什么東西的鑰匙。曾經的許多回憶再一次被喚醒。
祖父、皇爺爺、先皇貴妃,甚至是寧王叔叔,他們之間,還有怎樣的秘密呢?
“想什么呢?”
至和帝的聲音突然響起,寧宛連忙收斂了心思垂下頭去:“不曾想什么”
“這院子收拾出來,倒比原來還要好了。幾年不見,連樹都長得比那時高了不少。”至和帝就像在自言自語一樣,看著泛鳶宮里忙碌的宮人說道。
寧宛只是安靜地跟在他身后,他的體態已有些蒼老,可脊背卻依然挺直。
寧宛能看見至和帝的白發,可他站在那里,仍然帶著帝王不容侵犯的威嚴之氣。
至和帝又站在樹下看了一會,然后就和福林盛說了幾句話,往宮外走去了。
福林盛見寧宛小心地跟了上來,便走到她身邊說道:“圣上說今日郡主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了,一會出了泛鳶宮就回府上吧,今日不用讀折子了。”
“宛兒謹遵圣諭。”
福公公又笑著道:“郡主不必緊張,圣上只是想起了舊事,郡主只管當聽了個故事,別往心里去就行。”
寧宛往來宮中多年,自然知道福林盛這是在提醒她,這些事聽過忘了就好,不要說得太多。
福公公提點,她自然微微低頭:“謝公公提醒。”
“當不得當不得。老奴遣人送郡主到宮門口去。”福公公又笑了笑,便追著至和帝走了。
等寧宛走到泛鳶宮的門口,至和帝已經坐著步輦離開了。宮門口果然有兩個小太監等著,說是福公公讓來領著郡主出宮去。
寧宛自然不多說什么,只往出宮的方向走去。她才想著方才那個梅瓶的事,還不走出多遠,竟是迎面碰上了沒怎么見過的蘇婕妤。
上次和蘇婕妤打了照面,她還是魅惑動人的模樣,這次見了,雖她仍是笑得明艷,寧宛卻總覺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論品級,寧宛比蘇婕妤高出不少,不過蘇婕妤好歹是圣上的人,寧宛自然不會受她的禮。
只是寧宛不受這份禮是一回事,蘇婕妤自己不行禮卻是另一回事。
上次和蘇婕妤遇見,還是她先看見的寧宛,這次兩人打了照面,沒想到在這一條路上都要相遇了,蘇婕妤卻好似沒看見她似的,竟一路都微微低著頭。
寧宛停了步子看過去,蘇婕妤身邊那個丫鬟倒是伶俐,連忙偷偷拉了蘇婕妤一下,自己當先大著聲道:“奴婢見過長寧郡主。”
蘇婕妤這才像反應過來了,朝寧宛微福了一下:“郡主這是要回去了?”
“不知婕妤行色匆匆,是有什么急事?這會路上人少,婕妤沒瞧見我不是什么要緊事,皇爺爺剛從那邊走了不久,婕妤若也沒瞧見,恐怕不好。”
寧宛雖只見過蘇婕妤聊聊數次,可每次她說話,寧宛就總有一種熟悉感。這個嬌軟的聲音,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聽見過,可在哪聽見的,卻總也想不起來。
那地方似乎就要脫口而出了,可就是好像缺了些什么。
“多謝郡主提醒。”蘇婕妤微微欠身,好似并不愿再多說什么。
寧宛見她像有急事一樣,雖心下還想著究竟是在哪聽過她的聲音,面上卻不顯,只又瞧了蘇婕妤一眼,見她仍是垂眸,便抬腳走了。
等又走出幾步,寧宛方回頭看了一眼,蘇婕妤走的,正是去泛鳶宮的方向。
“平常在宮里也不怎么遇見蘇婕妤,今日倒是巧了。”寧宛稍稍偏過頭,看了眼跟在自己斜后面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既是跟著福林盛的,自然要比旁人機靈些,他聽寧宛這么說,便道:“婕妤平日里都在宮里,甚少出門,郡主自然見不到。”
“怪不得呢。我也不常聽聞蘇婕妤的消息,只是早先聽聞蘇婕妤舞姿甚美,近年倒好像不見她跳過。”
“郡主有所不知,婕妤幾年前傷了腳,養了許久,而今能不多走路就不多走。尤其夏天到了,只隔幾天晚上涼快了,才能見婕妤出來走走。”
寧宛微微挑眉:“婕妤晚上出來走走,你都了解得這么清楚?你不是瞧著我年紀不大,又不常在宮里,故意說了渾話哄我吧?”
那小太監趕忙跪在了地上:“郡主有所不知,奴才以前就在婕妤住的宮殿前邊當差,故此才知道一些。小的所言句句屬實,怎敢欺騙郡主。”
寧宛輕笑了一聲:“你起來吧,我又不是要罰你。你既跟著福公公,許多話還要好好學學。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名叫來星。”
寧宛又看向另一個小太監,那個顯然膽子更小些,一路上也不曾說話,這會寧宛看他,他更是低垂著腦袋。
“奴才,奴才叫來順。”
“你們是兄弟二人?”
“回郡主,奴才兩人原本不認識,因是一起進了宮,這是福公公取的名字。”
寧宛瞧著前面已到了宮門口,便向他倆道:“你們且回去吧,今日之事不過是順道多問了兩句,想來不算什么大事。”
“這個奴才自然知道。”來星連忙應著寧宛的話福了禮。
寧宛點了點頭,便往宮門口走去,那兩個小太監自然是將人送到了,又趕忙回去了。
這一日的插曲倒并沒有引起什么波瀾,只是寧宛卻對這位蘇婕妤的事有了興趣。她原本就覺得有什么關于蘇婕妤的事自己忘記了,而今又知她常在晚上出門,一時心里有了計較。
她既往泛鳶宮而去,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呢?
那座宮殿在圣上的授意下被收拾一新,而許多原本塵封了多年的事,又重新走入了人們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