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提前將穩婆接到了府里,故而這會秦溫宜那里,已經有顧嬤嬤在張羅,請來的穩婆也已經進了屋子。
寧宛到時,正見元方睿在院子里有些焦急地來回走著。外面天寒,他一雙手都凍得通紅。
“哥哥怎么樣了?”
寧宛是還沒出閣的姑娘,自然也不能到里面去瞧瞧情況,元方睿雖也不能進去,可到底在這時間長些,也清楚些。
他見寧宛來了,忙走過來替她緊了緊斗篷:“外面這么冷,你過來做什么?回去等著吧,莫要凍著了。我今日和圣上、祖父說了,今日不去上朝了,有我守著就行。”
“不妨事,我拿著手爐呢。嫂嫂怎么樣了?”
元方睿看看緊閉的房門,有些擔憂地說道:“不知道如何了,方才顧嬤嬤說還好,可我連一聲響動也聽不見。”
寧宛瞧見許多丫頭進進出出,雖面色緊張,可倒還沒有慌亂,便道:“瞧著應當是不妨事,哥哥若擔心,我讓落花問問。”
她話音才落,便見顧嬤嬤正從屋里出來,寧宛趕忙迎了上去:“嬤嬤,我嫂嫂怎么樣了?怎么不曾聽見什么響聲?”
顧嬤嬤顯然神色焦急,不過她是宮里出來的老嬤嬤了,卻并不顯慌亂:“郡主放心,世子放心,世子妃這會才開始動靜,最快也要一兩個時辰。這力氣都要用到生小少爺小小姐那時,故而不會喊叫的。”
見寧宛還面有疑慮,顧嬤嬤接著道:“穩婆都是有經驗的,正安慰著世子妃呢。這會得保存體力,若喊得厲害了,后面脫了力才是危險。”
聽顧嬤嬤這么說,寧宛才明白了些。
不過元方睿在這些事上倒顯得有些傻傻的,讓他說說政事還行,這女子生產之事他還真是知之甚少,顧嬤嬤說的,也就聽了個大概,只明白人沒什么事,便只好又坐在冰涼的石凳上焦急地等著。
顧嬤嬤出來端了一盆熱水,又急急地進去了。
這會天已盡亮,老天算是給面子,是個大好的晴天,外邊陽光出來,曬在身上,倒沒有清晨時那么冷了。
顧嬤嬤果然說得不錯,這么忙忙碌碌的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那屋里終于有些動靜了。
其間寧宛回清萱閣吃了一碗面暖了暖身子,等她再來時,便見院子里的人比先時更忙,隱隱能聽見屋里穩婆的聲音。
元方睿就守在門口,可他不能進去,他想朝里面瞧瞧,可外面天寒地凍的,怕灌了涼氣,門都好好關著呢。
兄妹兩個就這么在院子里又守了一個多時辰,寧宛的手爐都換了兩回,終于,聽見屋子里響亮的孩子的啼哭,顧嬤嬤推門出來道:“恭喜世子,世子妃誕下小少爺,母子平安。”
寧宛見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元方睿一瞬間起了身,可卻像是不確定似的,愣了一下才走上前去:“他們,他們可都還好?”
顧嬤嬤笑著說道:“都好都好,世子妃平日里注意養護,咱們這算折騰少的。”
元方睿聽罷,只興奮得想趕緊沖進屋里去瞧瞧他的妻子,顧嬤嬤連忙將他攔了下來。
“世子莫要著急,這屋子里血腥氣太重,還得收拾收拾,況且世子妃如今氣力不濟,先讓她休息片刻。”
元方睿想到自己在外面這么久,身上寒氣定是很重,連忙又退了出來,只招呼身邊的小廝:“去,拿銀子,賞!重重地賞!”
寧宛也瞧著高興,只她到底是女子,雖未出閣,可總比元方睿知道得多些,況她前幾個月才第一次來了葵水,顧嬤嬤又講了許多給她,自然明白更多。
元方睿只張羅著賞銀子,她才得了空拉著顧嬤嬤問著其中細節。
“小姐不必擔心,咱們世子妃福氣大,統共這京城里像咱們世子妃這么順的都沒有幾個。天不亮就疼起來,這會還不到中午呢,就母子平安,已是痛快的了。”
“我就知嫂嫂是有福氣的。不知太醫可曾看過,開了方子沒有?”
顧嬤嬤是有經驗的嬤嬤,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便道:“已讓太醫診了,只是氣力消耗太大,開了安神的方子,多休息便好了。”
寧宛聽著點了點頭,復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般道:“先前哥哥請了奶娘在府里,只是總歸哥哥是男人,后院的事多有不便,如今祖母也不在,嫂嫂身子還虛弱,這里無人管教易出差池,還請嬤嬤多多看顧。”
“小姐說的哪里話。老奴既是圣上指派到小姐身邊,自然一切以小姐、王府為重。小姐放心,若那起下人有窩藏壞心思的,老奴定不輕饒。”
顧嬤嬤辦事一向牢靠,寧宛自然放心。
只等得院子里收拾妥帖,寧宛才跟著元方睿去了東邊的廂房,見到了才出生的小少爺。
那小娃娃如今睡著了,小小的一團窩在奶娘的懷里。雖已不是第一次見小孩子了,可寧宛瞧著這個小家伙,還是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這是她的侄子,算是她第一個后輩了呢。當年來京城時,她還是個小姑娘,哥哥也不過是個身量高了些的少年,一轉眼,連她都有了小侄子。
“可曾給他起了名字?”因為小家伙睡著,寧宛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元方睿看著自己的兒子笑了笑才道:“溫宜說,請祖父賜個名字,等他老人家回來,我去請他來。”
“祖父以后就是曾祖父了,不知道祖父見到這小娃娃,會是什么樣子。”寧宛想了想便覺得甚為有趣。祖父那樣一個雷厲風行的人,不知道面對這樣一個還沒他胳膊長的小不點,會是個什么樣子。
只等那邊有人來報說世子妃醒了,元方睿和寧宛才又過了正屋。
屋子里已經一應收拾干凈。秦溫宜正半靠在床上,由貼身的丫頭喂了些米粥。她雖臉色尚有些發白,可瞧著精神卻還行。
“世子妃睡了半個時辰不到就醒了,老奴著人做了粥過來,這會去把奶娘叫來,讓世子妃瞧瞧小少爺。”見寧宛和元方睿進來,顧嬤嬤行了禮說道。
“辛苦嬤嬤了。”寧宛點了點頭,便跟著元方睿進去,同秦溫宜說了幾句話。
等奶娘抱著小不點進了屋,寧宛便同哥哥嫂子福了禮,出了屋子。這會正該給他們一家人相處的時間,寧宛瞧著母子平安,自然就回自己的清萱閣了。
“沒想到剛生下來的小孩子,竟然只有那么大一點。”
冬天的天氣冷得厲害,寧宛說話的時候吐出的白氣又迅速地消散。
跟在她身后的落花聞言笑著道:“小姐莫不是瞧著喜歡,自己也想”
“胡說什么”寧宛停住腳步,回頭輕哼了一聲,“我瞧著你越發沒規矩了。小少爺才出生,我不想罰你,你自己回去領罰,把桌子椅子都擦一遍。”
落花知道自己說中了寧宛的心事,掩著嘴笑彎了眼睛:“是,奴婢謹遵郡主吩咐。”
說起來,過了這個年,明年的冬月,小姐就要及笄了,也不知道,王府和英武侯府,會把小姐和燕世子的婚期定在什么時候呢?
落花看向英武侯府的方向,只是王府里的亭臺樓閣阻擋了她的視線,只有蔚藍的天空上幾片云彩,隨著呼呼的北風飄過。
因尚未出了月子,故這一年的年節,秦溫宜并未跟著恒親王府的隊伍到宮里去。元方睿自然同圣上言明,也留在了府里陪著自己妻兒。
往年甚為壯觀的陣仗,今年一下只剩下了恒親王一匹馬,寧宛一輛馬車,看著竟有些蕭條。
暮色四合,寧宛跟著恒親王到了皇宮門口。
自從密山圍獵回來,出了妖女一事,雖然最后流言平息,又有寧宛的命格傳了出去,可恒親王卻打那之后更加忙碌起來。
有時半夜才會從宮里回來,寧宛更是許久都沒同祖父好好說過話。
本來到了宮門口,兩人是要分開的,可恒親王卻是把寧宛叫住,就像普通人家的尋常祖父一樣,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府里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這話的日子,一點都不像那個殺伐果決的恒親王,倒像是個和藹可親的老頭兒。
寧宛有些驚訝地微微抬頭,卻猛然驚覺,記憶中那個不怒自威的祖父,竟然也老了。
他如今微笑地看著她,將一個雕刻得精致的小金鎖放在她手里:“本王做了兩個,一個送給謹軒那孩子,這個大些,送給你。”
謹軒便是恒親王給那個小不點起的名字,秦溫宜說,乳名便叫軒兒,望他日后能成為像他曾祖父一樣頂天立地的人。
寧宛福禮接下,復又看向自己的祖父,他身上的冷厲之氣少了許多,鬢角已生了白發,好像已不是她記憶中,初見時那個嚴厲的長者了。
“宛兒謝過祖父。”
“趕緊過去吧。”恒親王看了一眼寧宛身后不遠等著的宮人,拍了拍她的肩,自己便先邁著大步往另一邊走了。
寧宛瞧著他仍舊挺拔的背影,一時間卻感慨良多。
祖父心里想必也是寂寞的吧。曾經滿院子的人,如今只剩她和兩個哥哥了。若不是謹軒出生,想必府里該更蕭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