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辰時,天已盡亮了,寧宛一早就自王府后門出府,往西城門方向而去。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齊娉婷究竟是為何要特地約了她出來。按理說,她同齊娉婷并不是多好的關系。
從前做姑娘時,齊娉婷和元寧如方柔更為要好,后來她嫁入鐘家,與寧宛更應該是對立的才對。
可是這會她從鐘家離開了,竟然是約了寧宛去見面。
寧宛雖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了解到這件事的始末,只是她從未想過,竟然還能從齊娉婷口中得知消息。
朔京城以東城最為繁華,西城則相對較為荒涼。與東城門附近有樓外青山、一品居這樣的地方不同,西城則只有一些較小的商鋪并一些百姓居住的合圍房屋。
寧宛到西城門時,城門已大開,有進城和出城的百姓,正排著隊來往。城門口守門的士兵,則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一個一個檢查。
“小姐,到了。”飛歌跳下馬車,向馬車里邊喊了一聲。
寧宛便整理了一下衣裙,掀開車簾,由飛歌扶著下了車。
清晨的天氣較為涼爽,日頭不大,正是趕集的好時候。已經有不少菜農,進城之后擺開了攤子,吆喝起來。
寧宛四下瞧了瞧,辰時已經到了,只不過這里卻沒看見齊娉婷的身影。
樓天已將馬車牽向路邊,飛歌則也四下里瞧了瞧,疑惑道:“小姐,這齊姑娘在哪呢?”
“不用急。”寧宛卻在四下望了望,沒有看到齊娉婷的身影后,反而并不著急了。
從朔京周圍進城的百姓越來越多,吆喝聲也越發熱鬧起來。寧宛和飛歌找了片樹蔭等著,可辰時又過了半刻,也不見齊娉婷出現。
“小姐,這齊小姐,不會不來了吧?”飛歌有些擔心。
雖說他們這般出府來也沒什么,又有她和樓天保護著,小姐也應當不會有什么事,可小姐畢竟是郡主,這位齊小姐如此不守時,怎么想也不甚合適。
寧宛卻好像并不著急,她笑了笑,緩緩道:“她會來的。”
齊娉婷既然敢給她送了信,說明是有什么事情,必須同她說才行,那么她自然會抓住這個機會。
地方選在西城門,說明齊娉婷是要出城的,既要出城,那么更是遲早會來。
“安心等著就好。”寧宛同飛歌說完,倒是悠閑地看起了路邊的那些小攤。
飛歌不知道這么多,她只覺得這齊小姐著實是個沒信用的,自己約了小姐出來,自己還遲到。只是小姐既要等著,她也必須在這,只能無奈地聳聳肩。
不過這之后沒多久,突然就有一個小二打扮的少年,走過來對著她倆問道:“請問是元小姐嗎?”
飛歌警覺,自己攔在寧宛面前,回問道:“你是誰?找元小姐做什么?”
那少年似乎有些膽怯,小聲道:“小的是城門客棧的小二,咱們客棧有位小姐,請元小姐去說話。”
飛歌聞言看向寧宛,只見寧宛笑了笑:“可否勞煩這位兄弟帶路?”
那小二連連點頭:“二位這邊請。”
城門客棧就建在西城門邊上,不似樓外青山那般極盡奢華,這是為普通百姓住的客棧,一應擺件用物,倒都是簡簡單單。
寧宛和飛歌跟著那小二進了屋,便見那小二指了指里邊的樓梯:“二層一上去第一個隔間,那位小姐在那等著。”
寧宛笑笑:“多謝小兄弟。”
這便登著木制的臺階,上得二樓。
樓上兩邊一應排開數個隔間,正如那小二所說,離樓梯最近的這個,外邊門半開著,隱約能瞧見里面放了一架屏風。
飛歌見狀,便一個閃身走到寧宛前面。
“小姐,奴婢先進去。”
寧宛知道她是怕里邊有埋伏,雖她知道這屋里沒什么,只是飛歌能這般,她也甚為感動,便笑著點了點頭。
于是飛歌便拉開門,自己先走了進去。
“郡主不愧為郡主,耐心自然是常人比不得的。”
也許是聽見她們開門的聲音,里面的人如是說道。
飛歌見這里面沒有什么危險,便又自己讓開,讓寧宛能到前面去。寧宛這才進了屋,對著屏風后面的人,笑道:“齊小姐亦是耐心,明明要出城,卻還等到現在。”
寧宛一邊說著,一邊繞過這個屏風,果見后面一張桌子,其上放了兩杯茶。齊娉婷正坐在一邊瞧著窗外的風景。
她全然不似寧宛印象中的樣子。此刻身上的衣著雖比城門口那些百姓好出不少,可若是和原來比,卻又略顯寒酸。
她挽著尋常發髻,頭上只一支玉釵,除了腕上一支玉鐲外,再無其它飾物。
聽見寧宛的聲音,她扭過頭來:“郡主撥冗前來,民女有失遠迎。”
她一邊說著,一邊比了個“請”的手勢。
“齊小姐過謙了。”寧宛也便入了座。
飛歌見此處并無不妥,這便又退了出來,守在了屏風外面。
寧宛這才開口道:“不知齊小姐約宛兒前來,是有什么事情?”
齊娉婷望著她,原是笑著,可卻忽然紅了眼眶,似要哭出來一般。
寧宛不知她這是怎么了,一時有些無措,她想了想還是問道:“齊小姐還好嗎?”
齊娉婷將快要流出眼眶的眼淚一把抹掉,頓了一下,才道:“我的事,想必郡主已經知道了吧。”
這沒什么好隱瞞的,寧宛點點頭。
“郡主不好奇為什么嗎?”
“但凡個人做出選擇,總有個人的道理。我不是齊姑娘,不知道這幾年姑娘經歷了什么,即使好奇,卻也無權干涉。”
“郡主真是將朔京城里那些蠅營狗茍說得輕巧了。”
寧宛只笑了笑,未曾接著她的話說下去。
齊娉婷也跟著輕笑,卻是從桌子下面拿了一個布包放在了寧宛面前。
寧宛看向齊娉婷,只見她眼里,似有無盡的悲傷。
“我這一生,最對不起我爹娘。當年我父親執意阻攔,我卻不知他用心良苦,不惜付出一切踏入那個火坑里去。當真可笑至極。”
寧宛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只看著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在京城,在鐘家這幾年,我也算沒有白白受那些苦楚。不過如今,我這個不孝女卻是再無顏回去了。”
“齊大人想必還是希望姑娘能回去的。”
齊娉婷卻搖搖頭:“我還有什么臉面在這個京城里過活?”
她抬頭,直直地盯著寧宛:“郡主平步青云,自打回朔京以來,一樁樁一件件那個不是扶搖直上,怎么會懂我們這種低微之人的苦楚?!”
寧宛聞言微驚。面前的齊娉婷,和她早年印象里那個張揚跋扈的齊娉婷,那個高傲的齊娉婷,再不能重合。
面前的這個齊姑娘,好似經歷了生活中最難以相信的苦難。她眼中不再有那些肆意,她的神態、語氣,盡是疲憊與滄桑。
她明明也才二十歲左右,同如意公主差不了多少的歲數,可卻好似歷便世事一般,透著不愿多言的悲哀和絕望。
“齊姑娘,你”
“你不用安慰我。”齊娉婷打斷了她的話,“我約你出來,也不是為和你說這些的。”
她將桌子上的包袱推到寧宛那邊:“我對不起我父親,這是我離開前唯一能為他做的一件事。”
“齊姑娘何意?”
“這里面的東西,我相信郡主會喜歡的。而我把這個交給郡主,希望郡主能在‘山雨欲來’之際,提前提醒我父親。”
齊娉婷說到此處,嘆了口氣:“他早年就說想回祖籍去,那時我還不允。而今我希望他回去了,卻再不能在他面前盡孝。”
“這是?”
“郡主回去瞧了就知道了。我知道郡主對鐘家感興趣,在這件事上,我和郡主是一樣的,那樣的人,就該讓他們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齊娉婷說起這話時,又好像蘊含了強烈的恨意。
“齊小姐要離開京城了嗎?”寧宛問道。
“是啊,我終于能離開這個地方了。不過你們就不行,還得在這里經歷那些令人作嘔的事。想想真是讓人同情。”
對于這句話,寧宛不置可否。她只看著那個包裹,又問了一句:“齊姑娘不怕我拿了東西,卻不辦事嗎?”
“哈哈哈,”齊娉婷卻笑了起來,“郡主若真是那樣的人,又怎么能走到今日的郡主之位呢?”
“何況,替我提醒家父,于郡主而言,也是好事一樁。那鐘家不過是空有個殼子,又愛炫耀又沒什么真才實干,有了我的這些東西,郡主想做的事還不是輕而易舉?”
“為什么齊姑娘要選擇我?”
“很簡單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