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懿湖邊,垂柳隱匿在夜色之中,隨風輕輕搖晃,而湖岸邊或有水草荷花,卻正是最茂盛的時候。
自至和二十八年燕凌遠遠去燕云,到目今至和三十一年,這期間寧宛不曾到過這邊。只有蘇子揚和薛凝嫣,有時會有些消息傳遞,會用這艘秘密的烏篷船。
此時再到此處,寧宛恍惚間竟有種世事變遷的滄桑之感。
見她忽然停下,燕凌遠回身問道:“怎么了?”
“經年不曾到這里,忽然間竟有些心慌了。”
燕凌遠聞言輕笑,聲音如同和風一般溫潤:“有我在。”
他言罷,跳到船上,又伸手,把寧宛拉了上來。
這會,烏蓬船內的蘇子揚和薛凝嫣許是感受到了晃動,推門出來。
“你們可算來了,有段日子不來船上,沒想到也沒落了什么灰。”薛凝嫣一邊拉著寧宛,一邊說道。
燕凌遠則撐篙,那小船微微一晃,就離開了岸邊。
“凌遠的人時不時會來打掃的,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似的,顧前不顧后的。”蘇子揚站在船頭,同燕凌遠將那綁船的繩子收了起來。
寧宛便笑道:“便是嫣表姐不顧著,也總有人替她操心了去。”
“誰會替她操心啊?”蘇子揚小聲道。
薛凝嫣卻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人家可是提你名字了?沒的你應承個什么?”
蘇子揚這才反應過來,寧宛這是給他下了個陷阱等著他跳呢。
“好啊好啊,無愧是當了郡主的人,當真不一樣,竟也是這般‘奸詐狡猾’之人了。”
寧宛卻躲在薛凝嫣的身后,有恃無恐:“你有本事倒來打我,看看嫣表姐是向著誰?”
“我可不敢。”蘇子揚搖搖頭,轉向一邊,看著寬闊的湖面,“我可怕某個人,一生氣了把我推進湖里,我可不會浮水。”
他說完,看向燕凌遠。
此時小船已漸漸行至湖中,當空的明月將水波映得如同灑了星星點點的寶石。
燕凌遠正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他倒沒有接著那三個人的話,而是道:“慶功宴的事情,有些蹊蹺。”
因著他這一句,原本開玩笑的三個人也停了下來,薛凝嫣和寧宛都嘆了口氣。
“進去說吧。”蘇子揚說了這么一句,自己先進了穿上的小棚子里。
“從這回調查得知的情況來看,圣上不過是想隨意找個替罪的頂過去,并不想將此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燕凌遠如是分析。
蘇子揚輕笑:“這回幾位王爺可都在京城了,查出來是誰做的,皇家的臉面都不好看,壓下去那是肯定的。”
“只是有一點,卻不同尋常,也是我和朝越至今都不得解的。”
“說來聽聽。”薛凝嫣道。
“之前我們懷疑,那箭本來是為了刺殺寧王殿下,只不過圣上正好在那里,又有宛兒擋箭,故而變成了刺殺圣上,只是到今日,卻并不能尋見什么蹤跡。”
燕凌遠說著,拿出一張紙來:“這是當日齊王妃所作的那首詩,宛兒叫我一定找來,所以我也想知道,這首詩可是有什么玄機?”
燕凌遠看向寧宛,寧宛已將那張紙拿了過去,又將那首詩看了一遍。
“這詩肯定有問題,你們當時都不在,不知道齊王妃那樣子,不過是玩游戲時的一首詩,她可是護得嚴實,若不是皇后娘娘攔著,還不知道要怎么鬧。”薛凝嫣不屑。
“你們看這四句‘朔漠雪皚皚,隔岸柳茵茵。待得曲盡時,一箭平敵心。’是不是既有時間,又有地點,甚至,還有事件。”
寧宛將紙放回桌子的中央,指著上面的后三句說道。
“這么說‘隔岸’一句,是地點;‘曲盡’一句是時間;而最后一句,則是說刺殺一事?”蘇子揚蹙眉說道。
“還真是,而且,不正好對上?水榭可不是在岸邊?那人可不是一臺戲完了才刺殺?這么說,寧王殿下于那一位而言,可不就是‘敵人’?”薛凝嫣驚呼。
“我才一出宮,就找了你們來,也是為這件事。如果真是這樣,那是不是就能認定,那刺客確實是沖著寧王叔叔去的?”寧宛接著道。
“這么說也對,明明圣上在你右邊,寧王殿下在你左邊,可那箭偏偏就偏了左,若說本就是為了刺殺寧王殿下,自然是更可信一些。”蘇子揚點點頭。
“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曾想明白。”寧宛蹙眉道。
薛凝嫣便問:“什么事?”
“若是后三句可以那么解,那第一句呢?‘朔漠雪皚皚’,總不會是為了湊個字數的吧?”寧宛想了想又道,“這游戲是皇后娘娘提的,第一個就停在齊王妃手里,我猜興許這詩都是提前寫好了的,這樣,就更不該有這種多余的句子才對。”
“我知道這句話,是因為什么。”燕凌遠突然出聲,其他三人俱看向他。
寧宛則突然想起在燕云時的事情,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朔漠’是在說一個人。”
“誰?”蘇子揚問。
燕凌遠沉聲:“齊王殿下在燕云時,偷偷招安的一個北狄的弓手,漢名叫趙戊。”
果然,寧宛心下一片冰涼,齊王果然和北狄有所串通。皇爺爺勞心勞力守護的這個江山,到底還是被他當作個權力的籌碼。
“那那個人現在在哪?”蘇子揚緊接著問道。
“死了。”燕凌遠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波瀾,“連我都能查到的事情,圣上想必也已清楚。如果不是他死了,那個弓手也不會臨時換人。”
“幸而圣上出手果斷,否則,宛兒”燕凌遠看向寧宛。
他無法想象假如趙戊沒有死,今時今日又會是怎樣的光景。以趙戊的武藝,不是寧王殿下被一箭斃命,就是寧宛
“還好還好,那個北狄人死了,還好。”薛凝嫣抓著寧宛的手,似乎生怕那個北狄人還活著,會來找他們一樣。
“所以,這件事十有是齊王府做的,并且,原本是針對寧王殿下的?”蘇子揚總結。
燕凌遠點點頭:“不過他們大概也沒想到,宛兒會突然出現。”
“所以我們現在”
“壓下此事,靜觀其變。”寧宛如是說道,燕凌遠點了點頭。
以一個誤會,把齊王的矛頭轉向圣上,對于寧王和寧宛他們而言,確乎是一個比較好的結果。
只是寧王歸京,北狄一役結束,寧宛受封長寧郡主,這不過,還只是這盤棋的開局。
六年間在朔京城經歷的點點滴滴,正慢慢鋪展開,曾經所做的每一步的選擇,也才正要一點一點,蕩開無窮無盡的連鎖效應。
六月燥熱的天氣里,宮城之內的禁衛又有一次非常大的調整,而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亦有不知多少名字,在歷史的名冊之中銷聲匿跡。
七月,濃綠的樹葉在刺眼的陽光下困難地呼吸著,因為天氣炎熱,人人都懶怠起來。
不過這對于剛經歷戰事的大周而言,倒也還可以,百姓們有更多的時間能夠休養生息,北地也能加緊恢復躬耕畜牧。
但是這么炎熱的天,也不是會把每個人的腳步都給阻攔了。
七夕節剛過,寧宛便聽說了一個讓她大為詫異的消息。
“鐘府上的小鐘夫人啊,這會是齊小姐,同那位鐘少爺和離了。”落雪一邊打著扇子,一邊說著這幾日來的事。
寧宛原本躺在榻上休息,聽聞這事一下子坐了起來:“你說誰和離了?”
落雪一驚,不知小姐為何反應這么大,這才又道:“是齊小姐,就是工部尚書大人家的那位小姐,早先嫁到鐘家,前幾日和離了。”
當年尋死覓活,不惜與家族斷絕關系都要嫁給鐘承之的齊娉婷,竟然同鐘承之和離了?
寧宛一時竟未反應過來。
便是齊娉婷要走,鐘家又為什么要放人呢?何況,齊娉婷那么愛鐘承之,怎么會愿意和離呢?
“還有沒有什么消息?”
落雪沒想到小姐對于這件事竟然有這么大的興趣,她也是聽人家說的,只好道:“奴婢聽外邊的婆子們說的,再不知道什么了。”
寧宛本能地覺得這其中有古怪。她原本就關注著鐘家。在燕云的事情,鐘融有最大的問題,現在鐘家出事了,她當然要了解清楚些才好。
“去把飛歌叫來。”
落雪大概也意識到這件事情有些嚴重,故而應了一聲,就連忙去找飛歌了。
只是寧宛沒有想到,她還不曾著人調查出些什么來,隔日倒是齊娉婷自己竟然往恒親王府送了信來。
“小姐,府門上說有一個姑娘,要給小姐送了信來。”落月進屋回稟。
“什么信?”
“奴婢做主讓嬤嬤領了,在這。”落月從懷里小心拿出一封信來,交給寧宛。
信封上未書一字,也不曾封印。寧宛將信紙取了出來,展開看去。
但見一行整齊的小字:“明日辰時,西城門見。”
落款的名字是:齊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