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確乎更為寒冷,已近三月的天氣,若是在朔京,必已能感受到春天的先兆,而在褚州往北,這里還是草木凋敝,寒鋒徹骨。
自褚州出來后,一路便不再有大些的城市或鎮子,只有零星的村落,可供寧宛他們進去買些吃食。
更多的景色,則是荒涼的戈壁,光禿禿的平原,還有遠方尚未消融的積雪。
老神醫還是很會給自己調理的,雖然他已上了年紀,不過這一路奔波,倒不見他有什么不適,仍是精神矍鑠。
只是寧宛本就畏寒,越往燕云便只能越縮在馬車里。
又因為他們路上并不敢行太快,等到達燕云城下時,已經是從褚州出發的第三天清晨了。
燕云似乎才下了一場小雪,地上覆了一層淺淺的雪,馬車碾過時會留下兩道印痕。
燕云城外,依稀可辨戰爭留下的痕跡,便是城墻,也早已斑駁累累。
馬車在燕云城外停下,飛歌向著車內道:“小姐,白先生,咱們到啦!”
寧宛和老神醫先后從馬車上下來,只見正對面便是燕云城的城門,整座城池裹挾在群山之中,那高聳的山峰因為常年積雪而仿佛是白了頭的老者一般。
快到三月了,這里尚一片荒涼,不只是毫無春色將近的氣息,甚至讓人感受不到人氣。
如今城門緊閉,城墻上依稀可見站崗的士兵。
他們的寒甲反射著耀眼的陽光,讓人不由注意。
等寧宛幾人走上前,才見城門前亦有兩隊巡邏的士兵,見他們過來,那好像是領頭的,看向了這邊。
“那邊是什么人?要往哪去?”
如今戰事正緊,燕云自然是時刻備戰,若有路過的肯定也要盤查清楚。寧宛幾人這樣大搖大擺地上前,自然是被攔了下來。
“這位軍爺,咱們是從朔京過來,往燕云來投奔親人的。”飛歌上前去,拿出之前的理由,笑瞇瞇地同那個像是領頭的人說道。
“朔京?”那個人似乎很驚訝。
看著這邊的三個人,兩個弱不禁風的丫頭,一個老頭子,能從朔京一路趕到燕云來?
“是了是了,咱們小姐孤苦伶仃,特來燕云投奔,還望軍爺通融通融。”
寧宛他們幾個風餐露宿,又穿著有些發舊的粗布衣裳,看去確實是孤苦伶仃甚為可憐。
“可有什么文書?”
北狄可是派了不少人想要偷偷潛入城里的,現在燕云城里征朔將軍還在養傷,靖襄小將軍更是昏迷不醒,這領頭的還是因為他細心才被派到城門的,他可是每個人都要盤查仔細了,絕對不能放進奸細去。
飛歌求助般看向寧宛,文書他們本來是有的呀,可是那文書在影重身上,影重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呢。
寧宛朝她笑笑,示意她不要著急,自己則從懷里拿出了那個裝著令牌的小布包。
“北疆形勢日緊,盤查的細些是好事,原是我的丫頭不懂事,給這位頭領惹了麻煩,還望不要介意。”
那領頭的一臉怪異地看著寧宛,便連其他巡邏路過此處的士兵也有意無意地瞧過來。
這個姑娘這幾句話,是什么意思
還不等這領頭的人細想,便見寧宛將那金質令牌拿了出來,舉在他面前。
“圣諭親封從二品韻容縣主,奉命前來燕云拜見英武侯、征朔將軍。”
她亭亭而立,朗聲道出,雖只著了粗布葛衣,卻好像霎時間便流露出不可褻瀆的無上莊嚴,在如洗碧空下,在遠山的映照下,恍然若遺世獨立的一朵雪蓮。
那領頭的人看著御賜金令愣了一瞬,倏忽跪下。
伴隨著他的動作,兩邊巡邏的人也一齊面向這邊整齊行禮。
“屬下不知縣主親臨,請縣主恕罪。”
其實縣主這個身份并沒有什么,縣主又沒有兵權,可關鍵是,韻容縣主有御賜金令,金令如同圣駕,這是圣上賦予她的特權。
莫說是他這么個只負責城門防守的小小頭領,便是城里的將軍們,見了這塊金令,也是要畢恭畢敬地行禮的。
當年至和帝命寧宛傳諭,封燕凌遠為靖襄將軍,便是賜了她這塊令。當時漫天飛雪之中,出征的大軍因令行禮,足可看出此令之重要。
“我只為進城中大營,你們無需為此煩憂,如今戰事未平,盤查嚴謹些是應當的。”
飛歌上前將那位頭領虛扶起,向他點了點頭。
不一時,城門大開,寧宛一行便進得燕云城中。
因知是韻容縣主來了,這邊便直接派了兩個士兵,一直將他們一行引入中軍大帳。
其實這也是寧宛亮明身份的原因。
既然已經到了燕云,那么她再隱藏身份潛入其中就顯得多此一舉了。她帶了金令來,原本就是想要用身份壓著那些人,讓他們不要想著打燕凌遠的主意。
現在到了,亮明身份,也省過城外周旋城內尋找的時間。
而此刻的大帳之內,卻是一片安靜嚴肅。
“唉。”身材瘦小的軍醫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屬下醫術有限,實在是無力回天啊。”
經過了三年北疆風霜的英武侯,比之從前更為滄桑,他看向床上安靜躺著的人,眼睛里似有了淚水:“吾兒尚有呼吸,宮大人要不再”
那位宮大人卻背過身去,似乎亦是不愿接受這樣的現實。
“令公子所受之傷,雖恰好避過心脈,可那箭上淬毒,卻是剛好溶進了他的血液之中。”
“況且”宮大人欲言又止。
“況且如何?”吳朝越焦急地問道。
“況且這毒著實奇怪,老朽行醫多年,還不曾見過這般奇毒,恐怕是北狄人獨有的吧。”
“可凌遠現在只是昏迷不醒,已經服了這么久的藥,我覺得,他馬上就要好轉了啊!”吳朝越與燕凌遠可是自幼就認識,而今燕凌遠已昏迷不醒多日,目今躺在床上也是臉色蒼白,其實除了尚有呼吸,并瞧不出什么生氣。
可就是尚有呼吸,怎么就能放棄了呢?
“北疆形勢日益嚴峻,尤缺藥材,燕小世子歷此劫難,我等也甚為心痛,只是還請侯爺為大局考慮”鐘融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脾氣暴躁的梁義將軍打斷。
“大局個屁!那燕家小子奮勇殺敵,而今不過是受了個傷,你們無能治不好,反倒要放棄?我大周最缺此等良將,我看是你們這些人居心叵測!”
“梁將軍莫急啊我等并沒有放棄。朔京已經派了齊王殿下前來相助,我等也只是想將燕小世子暫且挪到別院去修養。”
“別院?”吳朝越轉向鐘融,“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那什么狗屁別院都是什么樣子嗎?鐘監軍,我敬你是大周的臣子,不想說得那么難聽,你們想把凌遠挪到那邊去,不就是為了給快來的人騰位置嗎?”
“吳小將軍這說得什么話”
“我說得什么話?那別院連個守衛都沒有,能侍奉的隨從更是沒有一個,如今燕云還這么冷,那邊怕是連個火盆都缺,我看你們是想凍死凌遠!”
吳朝越年輕氣盛,他原本就對鐘融不滿,這會更是想直接一拳招呼上去,幸而兩邊站著的侍衛趕忙攔了下來。
“吳小將軍這可是想茬了,燕小世子為大周鞠躬盡瘁,立下赫赫戰功,我等又怎么可能會那般對待他?此番到別院去,也不過是為了減少些戰事驚擾,好讓燕小世子安心養傷。”鐘融畢竟也算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自然不會和吳朝越打起來。
吳朝越越急,他反倒是微笑了起來。
“我呸!一百年不用的別院,現在說救不了了你們就想起來用了?要治也是在這里治,這么大個院這么多房,難道就放不下一個人嗎?”吳朝越仍情緒激動,一邊的英武侯拍了拍這個少年人的肩膀,示意他平復一下。
“吳小將軍先別急,這也是我等請示了齊王殿下的結果。齊王殿下今日便會到達燕云,到時有齊王殿下坐鎮,自然不可能虧待身負重傷的燕小世子。”
鐘融停了一下,又看了看床上躺著的人,這才接著道:“齊王殿下是奉了圣上的命令前來,也是給我大周穩定軍心,此役必可得勝,吳小將軍真的不必擔心。”
鐘融說完這話,招了招手,外邊便進來兩個侍衛來。
“準備準備,護送燕世子往別院居住,另撥幾個人去那邊,照顧世子。”
他說完這話,轉向臉上已是明顯怒容的梁義和吳朝越,以及仍是滿臉擔憂看著燕凌遠的英武侯。
“這也是齊王殿下的意思,為了給世子辟出單獨的環境休息,下官已命人將別院徹底打掃了一番,還請諸位放心。”
“我不同意!這本來就是凌遠的屋子,憑什么他要搬出去,便是齊王殿下來了,外邊有的是房子,為什么要趕人走?”
別人不知道,可吳朝越是最清楚的,他和燕凌遠暗地調查那么久,最懷疑的就是鐘融此人,而正在這個節骨眼上,燕凌遠就出事了,吳朝越現在可還懷疑那一箭是內鬼干的呢!
“莫不是鐘監軍另有什么難言之隱吧。”吳朝越輕哼了一聲,一臉輕蔑地看著鐘融。
“小將軍哪里的話”鐘融一邊應承著,一邊卻揮手示意后面的侍衛進去將燕凌遠挪到藤椅上。
“不許你們動他!”吳朝越想沖上前去攔住那些人,卻被英武侯和梁義將軍拉住。
“朝越,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切莫沖動。”英武侯語氣里滿是無奈。而梁義將軍則看著鐘融,手早已緊握成拳。
他們也不過是借了齊王的勢罷了。只可惜,這個勢借得真是時候
“我倒要瞧瞧,今日誰敢動靖襄少將軍一下。”
正此時,突然外面傳來一個清冽的女聲。緊跟著便是一個小廝著急的聲音:“縣主您不能進去,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