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滿臉驚愕回頭去看時,一位少女正繞過屏風進得屋來。
她只用一根發帶束了長發,衣服也是最為普通的布衣,明明是最不起眼的裝束,可此時她站在那里,卻仿佛有了萬鈞氣勢,讓人不由想臣服。
她掃過在場的眾人,最后看向了木床上躺著的那個。
“怎么?有的人還要一意孤行嗎?”
眾人抬眼去瞧,只見她手中,赫然是御賜金令。
金令視同圣駕,滿屋子的武將們雖還心有疑慮,可到底還是先俯身行禮。
“列位平身。”寧宛淡然開口,從鐘融身邊經過,走到了燕凌遠的床邊。
她思念了那么久的人,而今就好好的躺在那里,雖然臉色蒼白,可到底,她沒有來晚。
“縣縣主如何到了此處?”
寧宛的出現,自然是讓這里的諸位震驚不小。一個女子,拿著圣上給的金令來了燕云?這怎么看都透著一股詭異。
鐘融當先開口,卻不料寧宛都沒扭身看他一眼:“我如何到了此處?鐘監軍問得有意思,自然是坐馬車前來,難不成還有什么別的方法?”
“韻容縣主,這里這么危險,縣主一個姑娘家”吳朝越也同寧宛見過,他大概能猜到寧宛是擔心燕凌遠,可燕云畢竟還在打仗啊,她一個縣主來這里做什么?
“姑娘家?你們自是大周的好兒郎,還不是一樣負傷躺在這里,連兇手是誰都抓不出來嗎?”
寧宛始終盯著燕凌遠,她的心里愈來愈寒涼。
她所珍視的人,為大周立下戰功的靖襄少將軍,卻差點淪為某些人爭奪權力的犧牲品。
他明明武藝高強,甚至把自己身邊的暗衛派回朔京去保護她,可他怎么就忘了,于他自己而言,又何嘗不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縣主,燕云如今兵荒馬亂,前方戰事未平,縣主擔心犬子是犬子的福氣,只是還請縣主注意安全,趕緊回京吧。”
英武侯也算是看著這兩個孩子長大的,從圣上賜婚,到他自己的妻子不只一次提及寧宛的好來,他有時覺得燕家真是祖上積德才會有這么好的未來的世子夫人。
燕凌遠受傷有異,他又何嘗不知道?只是這其中各方博弈,他背負著北疆山河,不能輕舉妄動啊。
他自己尚承受著這份壓力,又怎不知其中諸多難處?他到底不想讓寧宛一個姑娘家涉足其中。
只是寧宛心意已決:“侯爺不必勸我,我既來了,自然不會就這么離開,便是離開了,也總得做點什么再離開。”
“皇爺爺曾對我說過,靖襄少將軍英勇善戰,為北疆的戰事立過許多的功勞,于公于私,我都不會置若罔聞。”
她這么說著,眼中的淚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那些年幼時一點一滴積累的情誼,那些在獨自一人守候著北方來信時積淀的想念,在見到他的這一時,突然間就清晰起來。
那個被母親稱作“難解”的“情”字,好像正一點一點被描摹出了具體的樣子。
原來見到他還活著,就已經這么幸福了。
“他這么久都不見好,我想興許是燕云確實艱難,這倒也能夠理解。所以我從褚州請了神醫來,還請諸位放心。”
寧宛抬首抹掉臉上的眼淚,看向了候在屏風邊上的飛歌。
等眾人再轉過頭去瞧,飛歌正從外面領著一個白衣老者進得屋來。
“縣主,這”英武侯似有疑慮。
寧宛卻沖他勉強揚起一個笑臉來:“侯爺請放心,這位是太醫院孫大人從前的師父。”
吳朝越和梁義聞言,都往前湊了湊,焦急地看了過來,唯鐘融垂首立在一邊,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白衣老者好一陣診斷,又向宮大人問了許多情況,這才看向寧宛,哈哈一笑。
“縣主還請不必擔心,少將軍這是中毒了,不過這毒老夫已經知道了,用不了幾日,少將軍便可康復。再休息休息,必與從前無異。”
白先生摸摸他的小胡子,不可察覺地看了鐘融一眼。
“先生此話可當真?”最為驚訝的當屬英武侯燕舸,要知道,就在方才,宮大人才說了燕凌遠恐難恢復。
“老夫自褚州趕來,就是為了救人,如今都到了,何必騙侯爺呢?”
“若犬子能康復,燕舸代表燕家上下感謝先生救命之恩。”
“侯爺不必多禮,救人性命本是醫者仁心,少將軍為大周做出貢獻,老夫也不過是為黎民蒼生多挽救一個英雄罷了。”
白先生說完這話,便轉向寧宛道:“那老夫就先去找藥材了。”
寧宛再福禮謝過,白先生便有踱著步出了門。
“這就看完了?”梁義將軍是個粗人,帶兵打仗還行,這看病他可是一點不懂。那宮大人說了那么久的疑難雜癥,這個郎中兩下看完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呢。
“梁叔,神醫看病都是這樣的。這回多虧了縣主呢。”吳朝越笑著道。
“神醫不神醫的我不懂,不過縣主是女娃娃,怎么能到戰場這種地方?你看我們這里,都是些粗人,萬一沖撞了縣主可不好”
梁義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他常年在軍營,那些士兵都是些什么樣,他最清楚了。見了韻容縣主這樣天仙似的人,還不一個個看得眼都直了?
要是燕凌遠沒受傷還好,那小子往那一站,準保沒一個人敢靠近縣主,關鍵是燕凌遠自己還在床上躺著呢,那縣主的安全誰來保證?
寧宛卻也不惱,她只看向梁義道:“宛兒多謝梁將軍關心,只是宛兒既決定了要來,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并非莽撞行事,還請梁將軍放心。宛兒只管等著他好起來,不會給各位添麻煩的。”
雖說韻容縣主突然到了燕云,確實出乎眾人的意料,可是她拿著圣上給的令牌,燕云這里的將領們也不能強行把人家送回去。
韻容縣主和靖襄少將軍的婚約,滿京城無人不知,縣主為什么而來,還用考慮嗎?
不過要說這件事,最高興的還是吳朝越。有韻容縣主在,燕凌遠大抵是不會再出事了。
燕云不比朔京,又是在軍營之中,少了許多規矩。等這邊的人一一退了下去,屋里便只剩下寧宛和燕凌遠了。
飛歌關上們,自己則守在了外面。
到這會,寧宛才終于能坐下來,坐在他身邊,好好看看他的樣子。
她幾乎是跌坐在燕凌遠的床邊上的,那些方才強硬撐著的氣力好似突然間全都沒了。
她看著燕凌遠此時虛弱的樣子,突然間就又哭了出來。
他比從前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
“我來了。你不是要看看我可長高了沒有?你睜開眼瞧瞧啊?”
回應她的只有外面吹過的呼呼風聲。燕凌遠安靜地睡著,好像已經感知不到周圍的存在一樣。
寧宛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因為常年執劍,他的手略有些粗糙,只上面一道已經結痂的傷痕,分外的明顯。
“會不會很疼?一定會吧。但你肯定會說一點都不疼。為什么要把影重派回朔京呢?你看,你都出事了。”
“害我從那么遠的地方跑到這里,若你醒了,必得賠我的,不然我可不依。”
她把燕凌遠的手放進被子里,又給他掖好被角,然后就只坐著,靜靜地看著他。
一路上風霜驚險,在這一刻似乎都遠去了,只剩下平寧的歲月和一點點流逝的時間。她能感知到他的氣息,再也不是紙張上透著凌厲的字跡了。
約莫等天要黑的時候,飛歌才敲了敲門,進得屋來。
“小姐,吳小將軍說飯已經做好了,問小姐什么時候送來。白先生的藥已配好了,說等下就著人拿過來給世子喝。”
“這會就拿過來吧。”
“哎。小姐,馬車里放了兩件給小姐準備的衣裳,屬下給小姐拿進來吧。吳小將軍說,給小姐收拾了旁邊的屋子,說讓小姐晚上住在那邊。”
寧宛點點頭,飛歌便接著道:“屬下去瞧了,這邊洗澡不方便,屬下想著,便在我們屋子里屏風后頭支了簾子擦擦好了。”
“你瞧著辦就好。”
“對了小姐,還有一件事。”
飛歌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
“什么事?”寧宛看向她,內心已經有了一個猜測。
“齊王殿下不久前到了,才在中軍帳中和侯爺說話,吳小將軍讓屬下知會小姐。”
果然,原先他們應當比齊王早一天的,而今因為路上的耽擱,寧宛也想著齊王會是今日就到,還正是在今天晚上了。
“我知道了,沒事。”寧宛朝飛歌笑笑,飛歌自下去收拾一應事務了。
等用過了晚飯,寧宛正同吳朝越兩個喂燕凌遠吃藥,突然間飛歌進得門來,稟報道:“小姐,小將軍,齊王殿下和侯爺、征朔將軍、梁將軍一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