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正是寧宛進宮里學習的日子,北邊傳來捷訊,圣上似乎心情不錯,寧宛才剛跟著傅先生上完了課,便有福公公前來,傳諭道圣上宣她到修明殿去。
原是今天圣上聽聞她來了,便想考校考校她,不過只隨意問了幾個問題。寧宛因跟著傅先生學得一向認真,自是一一的都答了出來。
至和帝心情好,話也多了一些,便又隨意問了她幾句近日做什么,是不是又同各府的姑娘們一道玩。
寧宛自是老實交代,這便順著將那籌辦女學請不來先生的事說了出來。
她雖出入宮門多次,又常在圣上面前,因而對這位皇爺爺?shù)奈窇忠采倭嗽S多,只她到底是閱歷不夠,說這話時也未曾思量過在大周朝開辦女學這件事有多驚世。
只等自己說完了,寧宛抬首看見皇爺爺有些驚訝的神情,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了。
“皇爺爺息怒,宛兒原本同幾家姑娘只顧著自己玩鬧,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
寧宛嚇得當即跪下,她已經(jīng)很久未曾這樣失態(tài)過,尤其是封了縣主之后,經(jīng)常接觸的人里,說起來她的身份算高,她只要三緘其口,少說少錯,自然沒人敢挑她的不是。
只是今日面對的是圣上,寧宛自知圣上封她縣主是喜歡她這個侄女,可到底她沒什么底氣,圣上會什么都包容了她。
至和帝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你這丫頭實在是太過敏感了些,福臨盛,扶她起來。”
福公公滿臉和悅將寧宛扶起來:“縣主莫要緊張,圣上沒有罰您的意思。”
寧宛再看向至和帝,他果真是和顏悅色,并沒有生氣的意思。
“開辦女學?虧你們這些小鬼能想出來。你跟朕說說,你們想請哪個先生來?”
寧宛猶豫了一下,她摸不清皇爺爺現(xiàn)在的意思,也不知道就這樣貿(mào)然說出顧先生來,會不會平白連累了顧先生。
寧宛雖沒見過這位顧先生,可她始終對這些有些氣節(jié)的文人有種沒來由的敬畏。
如果皇爺爺生氣,那還是只罰她就好了,不要牽連顧先生。
“回皇爺爺,請的先生有些特殊,是位女先生。”
“顧染?”
寧宛原本只是試探一下,沒想到至和帝竟然直接便說出了顧染的名字。
這一下始料未及,寧宛也站在那里不知該作何反應。
卻是至和帝自己又笑了起來:“你們這幾個小鬼你說說,這是誰的主意?是你的主意嗎?”
“回皇爺爺,是嫣表姐的主意,不過是宛兒主張要去請人的。”
欺君之罪寧宛擔當不起,可把主要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還是可以的。
至和帝看向福臨盛,福公公恭敬地回稟道:“回圣上,是定國公的孫女,薛凝嫣薛小姐。”
“有些意思”至和帝自己沉吟了一句,復又看向?qū)幫鸬溃骸澳阏f你們?nèi)フ埩怂克煌猓俊?
“回皇爺爺?shù)脑挘櫹壬坪醪辉赋錾健!?
“哈哈哈。”至和帝聽了她的話,卻一邊搖頭一邊自己笑了起來,“福臨盛,去把朕那玉盒拿來。”
福臨盛應了聲,退了出去,不過一會,復又進來。
寧宛正自疑惑,就見福公公捧進一個玉盒來。玉質(zhì)晶瑩,顏色卻極淺。
至和帝輕輕將那玉盒上的小鎖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張紙來。
寧宛離得遠,卻是看不見那紙上寫的是什么,只是至和帝拿出來看了許久,又提筆寫了另一張紙,兩張一起,重新放回了玉盒里。
寧宛站在一旁靜靜等著,只等至和帝又將那機關(guān)小鎖重新鎖住,福公公將那玉盒托到她面前,她才反應過來,這東西是要給她的。
“皇爺爺,這”
“你拿著這個,去找她,就說朕讓你去的。”至和帝朝福臨盛擺擺手,福臨盛便轉(zhuǎn)向?qū)幫鸬溃?
“縣主,圣上這是讓您傳話呢。”
寧宛將那玉盒接下,小心捧著,仍舊是迷茫地看向至和帝。她實在想不通,皇爺爺這是何意。
“朕知道你肯定又有許多問題,不過那些問題不算什么,你只管按朕說的做就好。說實話,朕也想看看你們那書院,是個什么樣子。”
皇爺爺,對她們的書院還很感興趣?
寧宛捧著那玉盒,懷著一肚子的疑惑,回了恒親王府。
那玉盒鎖著,一把機關(guān)小鎖牢牢地將蓋子和盒子扣在一起,寧宛坐在那盯了許久,也理不出頭緒來。
她跑到自己哥哥那邊,又打聽了一番,卻只知道圣上當年就很賞識顧先生,只可惜她是個姑娘,卻沒法重用,旁的消息也再沒什么了。
想不通的事情,也只好暫時作罷。
此事宜早不宜遲,所以寧宛決定明日就去拜訪顧先生。這一日她便先暫且放著那些疑問,早早休息了。
次日一早,寧宛派了落雪往定國公府,去給薛凝嫣送個消息,自己則帶著落花乘馬車前往京郊顧染的住處。
只她才一出門,便有一個二門上管事的嬤嬤進了恒親王妃的院子。
“四小姐大早晨就出去了,似乎帶了什么東西。”那嬤嬤如實回稟。
林氏則伸手拈起一塊紅豆糕來,嘗了一口,看向她身邊站著的玉嫆。
“四小姐要往京郊去,是去拜訪傳言中那位學問極高的顧染先生。”
“顧染?”林氏挑眉,“就是那個當年女扮男裝,險些入仕了的顧染?”
玉嫆點頭:“回王妃,確是那人。”
“那小丫頭怎么想起去拜訪這個人了?她一來我就知道,她跟她娘是一個樣子,整日里東跑西跑,全然沒個小姐樣子!你去著人查查,她這幾天又做了什么。可別又得罪了誰,最后讓我來賣臉面。”
林氏沒好氣地說完,也沒再管地上還跪著回稟的那個嬤嬤,起身便往內(nèi)間去了。
玉嫆招手讓那嬤嬤退出去,自己則立在原地,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久未出城,似乎連京郊的空氣都跟著有了不同以往的新鮮味道。
天氣轉(zhuǎn)涼,卻正是秋高氣爽。這一日天氣甚好,寧宛從馬車上下來,入眼便是顧染所居的那個“陋室草屋”。
落花上前去敲了敲門:“請問顧先生在嗎?”
不一會一個十二三的姑娘開了門,她起先看見落花,復又往后面的寧宛身上看了兩眼。
“怎么這幾日總有人來?”
她似乎是自己嘟囔了一句,然后才向落花道:“我去向先生稟報,你們且等一會。”
“竟然讓我們縣主等著”
趕車來的是冬瓜,他見那小姑娘又關(guān)了門進去,撇了撇嘴。
“冬瓜,不得無禮。”落花忙喝止了他。
冬瓜抬頭,見寧宛和落花都十分嚴肅地看著他,自己也意識到不對,連忙朝寧宛道歉,挪到馬車邊上站著了。
那小姑娘也去了不甚久,不過一會,木板門再一次從里面打開。
“我家先生說今日不見人了,各位請回吧。”
落花聞言,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她還想再問幾句,那小姑娘卻做勢要關(guān)了門。
“等一下。”
寧宛出聲,那小姑娘看向她,見是個年紀不大的,一時也沒太往心里去,只接著道:“瞧你年紀也不大,出了門怪危險的,我家先生說了不見人,你們趕緊回吧。”
“煩請這位姑娘將這盒子交與你家先生。”寧宛也不惱,只微笑上前,將那盒子奉上。
那位姑娘瞧了瞧,還是接了過去:“我自會轉(zhuǎn)交的。”
言罷便沒再多說什么,直接關(guān)了門。
“小姐這”
落花有些著了急,他們小姐可是奉了皇命前來的,這人沒見上也有些太說不過去了。
寧宛卻拍了拍她:“皇爺爺既然那么說,自有他的道理,我們此時只管等著就是了。”
落花還想再說些什么,可見寧宛面色平靜,只靜靜看著那草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他們等了不到一刻鐘,便仍是剛才那姑娘,鄭重將門打開。不過這一次,卻是另一位女子從當中走了出來。
她面上不知是該怎么形容的表情,好似是驚喜,又好似有一絲悲傷。
“民女顧無虞,見過韻容縣主。”
她竟然站定后,給寧宛行了一禮。
寧宛雖然料想到顧先生見到那盒子以后,就會見她,可她怎么也沒想到,顧先生不但親自出來迎她,還上來便給她行了一禮。
“宛兒如何能受顧先生此禮,先生快請起。”
寧宛上前將顧先生扶了起來,卻沒想到,顧染眼中竟似含了淚一般。
“顧先生”寧宛此時是真的慌了神。她與顧先生素未謀面,顧先生如此實在是在她意料之外了。
“是無虞失態(tài),縣主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