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就像要下雨。明明已經是天亮的時辰,外面還是昏暗一片。
寧宛推門出去,有些許涼風順著回廊灌了進來,將廊上掛著的燈籠吹得一陣搖擺?赡秋L似未起任何作用一般,夏日的悶熱和潮膩似比往日更甚。
而頭頂上黑灰色的云,似郁結了心事一般,濃濃地壓了下來,讓寧宛覺得有些憋氣。
她昨夜沒有睡好,醒來時腦子里還能回想起那些混亂的夢里的片段。她隱隱有一種不安,這種不安從昨日聽到鐘昭容晉封開始就有了。
是不是又要出什么事了?
她覺得甚是煩悶,遂取了針線來,想讓自己平和一些,還沒繡兩下,忽然落雪沖了進來。
“小姐,不好了!”
寧宛騰地站起來,心里那種不安的感覺更甚了。她沒問出了什么事,她脫口便道:“是誰出事了?”
落雪的聲音還有些顫抖:“樊小姐家出事了。奴婢在門上當值的兄弟說,樊家惹怒了圣上,這會已經有官爺往他們家去了。”
寧宛感覺自己的心倏忽如沉入了湖底一般。夢境里那種真實的冰冷的感覺一陣一陣襲來,讓她幾欲站立不穩。
落花在落雪身后進來,瞧見寧宛面色蒼白,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可知是為了什么事?”寧宛強行令自己鎮定下來,而她有些飄忽的聲音仍舊透出她此時的驚訝和一絲害怕。
過往的事情一一在腦海中浮現,樊家賣了平州的鋪子,卻賣給了皇后娘娘的表弟陳榮;樊家進貢了今年才新出的四色幻色紗;樊婷婷給她介紹了新來的伙計;樊婷婷說得那句“伴君如伴虎”
“街上都在傳,說錦繡坊膽大包天以次充好,說是進貢了幻色紗,其實都是破的。觸怒了圣上,圣上正要派人徹查,將樊家的人收獄呢!甭溲┑穆曇魩Я丝耷。
她跟著小姐見過許多回樊家小姐,那小姑娘沒比她們小姐大多少,卻是個爽利性子,看著就讓人喜歡。如今家里生了這么大變故,還不知要怎么難受呢。
“幻色紗”寧宛呢喃著這個名字。
那幻色紗她曾親眼見過,確實是一等一的好物,而樊當家也是親自押送進宮中,又如何會出事?
寧宛心下一團亂麻,直覺告訴她樊家一定是被陷害的,可她卻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任何人。她甚至僅僅只能從落雪那里聽來街上的傳言,而完全不知圣上是如何生氣,又是如何懲罰樊家。
“樓望樓天!
兩侍衛聞聲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屋子里:“屬下聽憑小姐吩咐。”
“樓天,你去查一下事情始末,一定要查清圣上究竟是為何動怒的。樓望,你”寧宛停頓了一下,“備車,我要出去一趟。”
樊婷婷曾經幫過她許多,可以說,她的兩間鋪子得以開起來,完全仰仗了樊婷婷的幫忙。而如今樊家有難,不管是出于人情,還是出于她真當樊婷婷是姐妹,她都不能坐視不管。
況且,樊婷婷同柳聽雨是表姐妹,柳大人如今又位居禮部侍郎。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由不得她坐以待斃。
寧宛忙更衣收拾東西,準備出府去。她要去找薛凝嫣,然后找燕凌遠、蘇子揚,事出突然,燕凌遠和蘇子揚有比她們更廣的消息來源,必須把大家所得到的消息匯聚到一起,才能堪破這件事情的全部。
而她才剛出了安竹園,迎面便遇上了恒親王妃。
“宛兒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兒?”恒親王妃林氏扶著玉嫆的手,不急不緩地踱步過來。
寧宛心里雖然驚訝,又對在這里遇到恒親王妃感到奇怪,可她此時不愿多糾纏,便垂首道:“見過祖母。宛兒因新做了槐花糕,嫣表姐愛吃,故想送到外祖家去!
“不過是送個糕點,讓下人們去就好了。”
誰料,林氏竟來了這樣一句。寧宛聞言一愣,難道祖母是故意來找她的?并不是碰巧遇見?
“宛兒想順便去找嫣表姐說會話!睂幫鹨仓徊贿^一個九歲的小姑娘,貪玩些也實屬正常,如果林氏不是為了其他事而來,此時也不應再刁難她。
可寧宛沒想到,林氏緊接著說道:“說話?說什么話?是說今日圣上下令徹查錦繡坊,查出證據來,就抄家嗎?”
抄家?!
驚愕讓她一時忘了回話。圣上要抄了樊家?
究竟是多大的事,能讓圣上下令抄家,讓已經輝煌了近十年的錦繡坊一夕傾覆?
林氏見自己的小孫女被嚇得愣在了那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宛兒不用害怕,只是抄家,圣上沒要了樊家的人命!
她俯身上前,眼里仍帶著絲絲縷縷的厭惡:“宛兒,今日朔京城中來往的官兵很多,你一個世家小姐,還是要減少外出!
她說完后,直起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兩個嬤嬤:“四小姐今日精神不太好,安竹園閉門謝客,四小姐在屋中好好休息。”
林氏說完,那兩個嬤嬤便上前來,向寧宛一打手勢道:“四小姐,請回房!
林氏站在石子路的中央,看著不遠處失魂落魄的小姑娘的背影,同身邊的玉嫆說道:“我這孫女,可惜沒隨了她娘的柔弱,卻將那骨氣學了十分。不自量力!
玉嫆立侍一旁,未敢答話。
林氏又看了一會,直到寧宛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她才迤然轉身,仍回她自己的屋子去。
“圣上,草民所貢之物,均是質量、成色俱佳之物,不敢有半點欺瞞啊”
修明殿內,至和帝沉聲不語,臉上的怒氣卻顯而易見。他周身似凍了冰般,散發著陣陣寒意。
福臨盛立侍一旁,只敢偷偷看向地上俯首而跪的樊奕,心內有些替他悲涼。
兢兢業業十余載,創立了錦繡坊的輝煌,更是成為了皇商,雖是商戶,可地位卻又比旁人高出不少,如今一夕傾覆,來得卻如疾風暴雨一般,讓人預料不得。
“哼!敝梁偷劾浜吡艘宦,抬手將桌上的一匹紗推了下去。
那匹幻色紗落到地上滾了兩滾,在樊奕的面前展開。
只見上好的紗,仍舊會由著光源變化,變幻顏色,只是紗面上,時而凌亂的走線以及時不時出現的破洞,昭示了這匹紗已經完全廢了。
樊奕驚愕地瞪著面前的幻色紗,這這怎么可能?!
那些紗,他每一匹都親自查驗過,確認無誤才會送進宮中,怎么會出現如此大的問題?
“你送來的那些,每一個都是這樣!每一個!”
至和帝陡然提高的聲音,鎮得福臨盛都是一顫。
他想起圣上下朝后,在藏玉宮見到這些紗時的樣子,還是心有余悸。
“圣上!草民冤枉!草民以項上人頭擔保,這些紗在送入宮中時都是完好的,絕無半點瑕疵!”
樊奕感覺到自己后背上冷汗涔涔。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環出了問題。他做了這么多年皇商,從未出過如此大的事情,是誰要害他呢?
“朕看你們就是過得逸了。”至和帝淡淡地說道。
樊奕的心卻沉了下去。圣上不打算放過他了,不,是不打算放過樊家了。
“把樊當家送回樊府!敝梁偷蹟[擺手,兩個侍衛進來,架起了樊奕。
“錦繡坊查抄的東西一應收管,凡是樊府人口一律不得踏出府門半步,等大理寺查清此案,一并定罪!敝梁偷壅f完這些話,便起身出了修明殿。
樊奕回到樊家時,昔日溫馨的府院已經面目全非了。
前來查抄的官兵還在清點一應物品,家里的下人在偏房里被看管起來,而他的妻子喬氏和女兒樊婷婷正在正房之中,瞧見他進來,才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闔府里只剩器物被砸碎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哭聲,和官兵走動抬箱子時雜亂的腳步聲。
沒有什么比讓一個人看著他親手構筑的一切被毀掉而更令人痛心難受的了。
至和帝真狠啊。
樊奕有些踉蹌地走到妻女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女兒的小臉。
“爹”樊婷婷只及喊出這么一句,便泣不成聲。
喬氏摟著她,淚水也不自覺地從眼中溜了出來。
“是我沒用”
“老爺,不怪你。”喬氏執起自己夫君的手,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天要爾傾!
是啊,他又怎么能與天作對呢?
可憐他兢兢業業多年,最后,竟就落得個如此下場嗎?甚至連自己為誰所害都不清不楚。
天光漸漸暗了下去,陰云密布的天空似孕育著一場雨,卻一天過去了,仍然沒有分毫要降雨的意思。
寧宛趴在窗邊,看著天空漸漸變暗。夜幕悄然降臨,陰沉了一天的天空此時更加濃稠,就像她此時紛亂的內心,化不開的愁緒。
天際,似乎隱隱有雷聲傳來。
潮濕而悶熱的感覺自外面灌進屋里,讓本就煩躁的人更加坐立不安。案臺上的燈火心虛地搖晃著,似馬上就要熄滅一般。
樓天自外面進來,因著接連的奔跑和潮熱的空氣,衣服被汗水浸濕,顯出了許多不規則的印記。
“小姐,屬下已打探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