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宛有些茫然地聽著幾人的談話。什么決定?又是誰要動手?可她想了想,卻沒有問出來。時候到了,他們總會同她說清的,如今不同她講,只是還不到時間罷了。
“慕舟今日怎么沒來?”幾人說完了事,也輕松不少,元方睿此時便問了一句,也是寧宛自來便想問的。
往日總是他們四個一道,今天倒是沒有薛慕舟。
“慕舟同定國公世子進宮了。世子夫人和凝嫣應該也去了,許能有什么消息,我再知會你們。”蘇子揚道。
元方睿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燕凌遠忽然又說道。
幾人紛紛看向他。
燕凌遠指指對面的樓外青山:“我前幾天聽到一個消息,陳大老板在平州盤下了一間織造坊。”
寧宛聞言驀然一驚,平州的織造坊!
“可是錦繡坊樊家的產業?”
寧宛突然出口,讓另三位都是一驚。
“宛兒如何知道?”燕凌遠問道。
“六月時我曾到樊府,由婷婷介紹了幾個得用的伙計給我,那時她同我說,樊當家賣了平州的一處鋪子,那幾個伙計便是從那邊過來的。”
寧宛此刻心下已暗驚。
樊當家賣了鋪子,原來是賣給了樓外青山的老板,也就是建德皇后的表弟陳榮。這里面可就值得推敲了。
蘇子揚聽了此言,也是一驚,他倏忽說道:“你們可記得,那鐘昭容,正是平州知州的女兒!”
燕凌遠和元方睿都眉頭深鎖。平州有這么重要嗎?
平州,地處大周的西北方向,卻并不臨近邊關。平州往北,是褚州地界,便是寧宛出生的地方,而褚州再往西北,才是大周朔方的邊關燕云。而燕云,也便是吳朝越同他父親征朔將軍吳啟盛回京前鎮守的地方。
燕凌遠曾同他父親燕舸領過兵,對大周的地形、城池的排布,比別人更加敏感。聽聞寧宛和蘇子揚兩人的話,燕凌遠忽然暗自心驚。
平州雖不是邊關,可多年來一直是往褚州,乃至燕云運送軍餉的必經之處,齊王一派從這里下手,難道
他忽然不敢再深想,這個風險實在太大,燕凌遠有些不相信齊王會下這么大的賭注。
末了,他伸手沾了些茶盞里的余茶,在桌上寫下了一個字:“燕”。
“從那里調兵?”元方睿沉聲道。
燕凌遠蹙眉:“我也只是猜測。”他也只能憑借他對地形圖的敏感和了解,做出這般猜測,不然,實在不能解釋陳榮為何好好的要在平州買一家織造坊。
織造坊不對!
“可樓外青山向來開得都是酒館,為何要買一間織造坊?”
寧宛正同他想到一處,燕凌遠沖這個小姑娘點點頭。
“對呀,這陳榮惜財如命,讓他破費銀子買個沒用的織造坊?大街上的小孩都知道不可能。”蘇子揚也疑惑。
幾人的推演一下子到了瓶頸。
從他們目前所知的一切來看,對方的意圖似有若無,讓人好像抓住了,又好像只是看到了一層表面。
只天色將晚,幾人也只好各自回府,只待下次再作商議。
寧宛坐在馬車上,因著一天的勞頓有些昏昏欲睡。她隱約可以聽見外面蘇子揚、燕凌遠和她哥哥告別的聲音,她想瞧一瞧,可迷迷蒙蒙間卻又睡了過去。
夕陽已經漸漸遮起了半邊臉頰,燕凌遠騎在馬上,回身看了一眼已融入余暉的精致馬車,卻沒有那姑娘有些羞怯的身影。
她大概累了吧。
而他忽然記起,今日是八月十六,是先世子妃伯母過世的日子。
世子妃伯母,若您真能感知到這個世界,那晚輩便在此向您保證,定護她一世周全。
次日一早,薛凝嫣便跑來了恒親王府,要拜訪元寧宛。
彼時元寧宛剛從春和廳回來,正要查驗安竹園內諸事。便聽得落月進來說道“表小姐來了,要見小姐一面,說有急事。”
于是寧宛便將今日諸事交于顧嬤嬤落花處置,自己則回了清萱閣。
落雪因知道自家小姐和表小姐回回商議事情都要屏退一眾下人,于是便當先將人都遣了出去,待兩位小姐進了屋,又將門關好,自己親自守在外面。
“可是出了什么事?”寧宛見凝嫣面有急色,便忙問道。
“昨日我和我娘進宮了一趟,探望了那新晉的鐘昭容。”薛凝嫣便講起昨日的事情。
“有什么不妥之處?”寧宛疑惑。
“那鐘昭容,原是因懷了龍子才晉封了昭容。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賞了許多東西,”薛凝嫣說到這里冷笑了一下,“那鐘昭容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眼睛恨不能長到腦袋頂上去。就她有身孕,嬌貴得不得了。”
寧宛更奇怪了,鐘妙柔是什么性子,幾回接觸,她們幾個姑娘也知道一些,如今就為了這個,值得薛凝嫣這樣跑一遭?
“不過我倒不是說這事,”薛凝嫣坐得離她近些,低聲道:“我娘同她說了幾句話,我總聽著她話里話外,意思她們家要搬來京城了。”
搬來京城?!
寧宛一驚。鐘家搬來京城,那必須是圣上發了圣旨才行。鐘妙柔的父親是平州知州,無詔是不能離開平州的。如果鐘妙柔所言屬實,那么圣上要把鐘融調回朔京?
寧宛正自思考,便聽薛凝嫣接著道:“宛兒,你目下常在宮中學習,圣上又喜歡你,你能不能想辦法聽聽圣上的意思”她頓了一下,似是自己也覺得這個主意太過冒險。
“我哥哥說,元大哥是男子,不好開口后宮之事,寧宛是女孩子,要好一些”
寧宛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嫣表姐,這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寧宛嘆了口氣,復又道:“若我能做什么,我必早便做了,何須一直等著。圣上看著是喜歡我,常召我去宮中讀書,可他身邊許多聰敏好學的孩子,我又有何特殊實在無能為力”
薛凝嫣聽罷,也未惱,她拉起寧宛的手,倒數落起她哥哥薛慕舟了:“都怪我哥,出得這個壞主意。我就說不該讓宛兒做,他還偏讓我走這一遭,我回去便教訓他!”
薛凝嫣氣鼓鼓的,方才還有些凝重的氣氛霎時間又活潑起來,寧宛噗嗤笑了出來,說道:“慕舟哥哥也怪可憐的。”
“他才不可憐!哼,就會使喚妹妹做這做那的。”薛凝嫣又抱怨一句,復而恢復了嚴肅的神情,說道:“我說真的,宛兒,我去瞧了一回那鐘昭容,看她那樣子,我總覺得,要有什么大事發生。”
寧宛聞言也點了點頭:“我也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可想了許久,也不得頭緒。”
薛凝嫣拍了拍寧宛的肩:“你也莫要總裝著那些旁的事情了,平白累壞了自己。”
可饒是薛凝嫣留在清萱閣一個上午,同她說了許久話,又安慰了她許久,這一夜,寧宛還是睡得極不安穩。
她好像夢了許多個紛繁復雜的夢。她好像在無盡的夜里奔跑,時而看見娘親,時而看見凌遠,時而看見嫣表姐,可他們都從她身邊經過,卻沒有一個人伸手拉她一下。
她又好像夢見自己跌入了冰冷的湖水,看見落音、聽雨、婷婷、月悠,她們在湖面同她打招呼,她們那么近,可她誰都摸不著。
她太累了,瞧不見黎明,只能聽見耳畔呼呼刮過的風聲。她看著摯友們在眼前,卻不能動彈。而她們似從未曾看見過她那般,愈行愈遠。
“修養得如何了?”
深夜,新封的鐘昭容所居的藏玉宮仍亮著燈。建德皇后只著了簡單的便裝,如今正靠在靠椅上,看著對面床上半坐著的鐘昭容。
“承蒙皇后娘娘抬愛,柔兒惶恐。”鐘昭容原想起身行禮,可建德皇后身邊的華今又將她扶了回去。
“鐘昭容感覺如何?本宮答應你的,自然都會給你。”建德皇后微笑道。
“娘娘自然不會騙柔兒。”說起這個,鐘妙柔便有些嬌羞。
“不過我讓你辦的事,你也要悉數都做好了才行。”
建德皇后仍是微笑著,可鐘妙柔卻沒來由地感到了一絲害怕。她從前以為這位皇后娘娘久居后位,不過是因為其母家是地位尊貴的鎮國公府,若是她有那般身份,自也可做那普天下獨一無二的鳳凰。
可這半年下來,她已慢慢認識到,皇后娘娘,絕不是看起來的那么簡單。這個女人的每句話,都好像在旁敲側擊說著什么。
看她久未反應,建德皇后有些不耐煩:“嗯?鐘昭容?”
“娘娘吩咐的事,妾身自當盡力辦好。”鐘妙柔忙回道。
又聽得建德皇后輕笑了一聲:“那本宮就不打擾鐘昭容養胎了。明日,還要鐘昭容多辛苦一些。”
言罷,建德皇后起身,華今忙上前扶住她。
“本宮走了,鐘昭容也早點休息吧。懷了身孕,還是要多注意一些。”
等建德皇后走了,鐘妙柔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看著屋內有些昏暗又搖曳的燭火,一手撫上自己的小腹。
還有七個月,只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就不用再聽那個女人的指畫,就能在后宮立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