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說!”寧宛見他進來便起身迎上,此時更是著急。
“原是今日圣上賞了昭容娘娘兩匹幻色紗,昭容娘娘去看時,卻發現兩匹紗都是壞的。昭容娘娘以為是哪個下人為了氣她故意弄的,便大張旗鼓地找到了庫房的總管,要求徹查。沒想到圣上下了朝就去了藏玉宮,正巧趕上這一幕。”
“鐘昭容?”寧宛蹙眉問道。
樓天點點頭,復又接著道:“圣上原本是想再換了兩匹來便罷了,結果著人去庫里拿時,卻發現所有的幻色紗都是壞的。圣上大怒,命人徹查錦繡坊。這才派了許多人到樊府查抄了東西。如今只等著大理寺判了案,再定樊當家的罪責。”
寧宛聽罷跌坐在紅木繡凳上。
那幻色紗,她可是親眼見過的,何曾有什么問題。況且樊當家就是膽大包天,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紗都弄壞了再送進宮去。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時又想到樊婷婷,她現在不能出府,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樊婷婷如何了。家中陡生變故,那種悲傷和絕望,她去年才經歷過。
“想辦法通知定國公府安國公府和英武侯府,就說我現在被祖母禁足了,請他們一定救救婷婷。”寧宛的語氣有些哽咽,樓天聞言,忙行禮告退,想辦法傳遞消息了。
隱約的雷聲越來越近了,已近子時,外面安靜得只能聽見焦躁地幾聲蟬鳴還有偶爾穿過回廊的潮熱的風發出的聲音。
寧宛沒有絲毫的睡意,她只要閉上眼,就會想到那個充滿了江南水鄉靈秀之氣的樊府,而今必已是一片狼藉。
枕下壓著正月十五夜里燕凌遠送她的那支“相思”簪子,她翻出來握在手里,木制簪子的涼意自手心傳來,仿佛將周身那種黏膩而壓抑的感覺驅散了一些。
不知道燕凌遠現在在做什么,他們有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樊家,還有救嗎?
啪嗒。
窗戶扣住的輕微聲響傳來,寧宛驚訝地翻身坐起,便見果然是燕凌遠,一身墨色長衣,正站在窗邊看著她。
“你怎么來了?”
今天有祖母派來的人在這盯著,寧宛的聲音格外地輕,動作也異常小心。
“關于樊婷婷的事。”他很簡單地說罷,便將榻上一件褙子套在她的襦裙外邊,“事出緊急,恕在下唐突。”
饒是寧宛之前已經有過被他偷偷帶出去的經歷,這次還是一路上心驚膽戰。
恒親王府的守衛也不是吃干飯的,他次次進來如入無人之境本就讓她驚訝,而他竟然能將她安然帶出去再送回來,寧宛更是覺得不能想象。
而燕凌遠對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寧宛出去這件事卻不置可否。他雖然從來未被發現過,可他心里總覺得有什么東西他忽略了。
這次去的地方寧宛便已有些熟悉了。仍是嘉懿湖西岸,隱藏在蘆葦叢中的那艘烏篷船。
這艘船似乎一直有人在打理。寧宛到時,它仍同一年前是一個模樣,絲毫不見損壞,也沒有因久未啟用而落了灰塵。
她一進那小船內里,便瞧見了樊婷婷。
樊婷婷紅著眼睛,薛凝嫣攬了她一邊的肩膀正在安慰她,蘇子揚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寧宛看向身后的燕凌遠,他在門外,一邊撐篙讓小船駛離岸邊,一邊低聲道:“我去樊府本想見一見樊當家,了解些情況,可樊當家執意讓我把樊姑娘帶出來。”
為人父母者,大抵都盼著兒女能一生順遂吧。就像當初娘將她推出火場一般,樊婷婷的父母也只是希望她不要經此一劫,可以安然長大。
寧宛走了進去,一只手握住樊婷婷的手:“大理寺還未做判罰,我們還有機會。”
樊婷婷卻搖了搖頭,她的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滴在木桌上:“沒有用了”
“不會的,樊家是被人陷害,皇爺爺不會坐視不管的。”寧宛仍在解釋,她不想讓樊婷婷這樣就失去希望。她曾那樣直爽而一往無前,怎么能被這么輕易打倒呢?
“我們猜測那批幻色紗,是在一入庫時就被動了手腳,但是此前圣上沒有賞過人,故而沒有發現。至于這次”燕凌遠說道。
“這次是鐘昭容先跟圣上提出了想要看看幻色紗。”蘇子揚咬牙切齒地說道。
“鐘昭容?”寧宛驚訝。這么說不是圣上賞的,而是鐘昭容自己提出來的,圣上不過是看在她有孕,做了順水人情?
“我跟我娘進宮時,淑妃娘娘說的。說鐘昭容狀似無意,提起了幻色紗,圣上正高興,便做主賞給她兩匹,然后就牽出了那許多事。”薛凝嫣也氣憤地說道。
“鐘妙柔,我樊家與她并無深仇大恨,她何以如此!”樊婷婷卻似認準了樊家的傾覆同鐘妙柔有關一樣,雙手緊攥著,壓抑著她心內的怨恨。
寧宛卻蹙眉道:“鐘昭容一個小小的昭容,怎么會有能力在皇家的貢品上動手腳?”
“她背后,興許是皇后。”燕凌遠沉聲。
“對,從之前種種來看,她最有可能是皇后的人,可是如今證據不足,一切都只是我們的推測。”蘇子揚補充道。
“那我們怎么救婷婷他們家。”薛凝嫣著急地問道。
“只能等明日,看大理寺會出什么結果,然后上書圣上,求一絲轉機。”燕凌遠說道。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寧宛總覺得,皇爺爺這才好似要趕盡殺絕一般。
燕凌遠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又何嘗不想救出樊家。他和蘇子揚兩個人想了一個晚上,整件事情,如果樊家倒了,最受益的會是誰,這才推出皇后興許是幕后主使之人,可若說做什么,憑他們現在,既無功名、又無身份,什么都做不了。
轟隆隆!
巨大的雷聲驚得船中的五人心臟俱是猛的一跳。
雷聲過后,緊接著便聽到外面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嘉懿湖西岸雖然不及東岸繁華,但是城中的湖本就不是非常大,此時隱隱約約的喧鬧聲音,在靜謐的夜里顯得分外的突兀。
蘇子揚趕忙推開烏篷船的小門,沖岸邊望去。就見東岸那邊,紅紅的火光漸漸升起來,人們叫喊的聲音也愈來愈清晰:“走水了!走水了!”
蘇子揚看著那個方向猛地一驚!
“好像是樊府著火了!”
樊婷婷聞言便沖了出去,果見嘉懿湖的另一面,火光在無邊的夜色中顯得那樣扎眼。
正是她們家所在的方向。
樊婷婷不顧一切便要跳下水游過去,還是蘇子揚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你不要沖動,我們現在就過去!”
蘇子揚和燕凌遠極快地使小船上岸。
本來樊婷婷家里嘉懿湖也不遠,五人拼了命地奔跑,等他們趕到時,卻只能看到整個樊府,被吞沒在滔天的火光里。
轟隆隆!
更大的雷聲響徹朔京城的上空。
雜亂的人群不住地穿梭,嘴里呼喊著“走水了!”“快滅火!”
樊婷婷站在樊府的側門前,看著眼前曾經溫馨的家,陷入了一片汪洋火海。
嘩!
憋悶了一天的大雨似突然找到了傾瀉的出口一般,猛然地傾倒而下。噼啪的雨點打在房檐上,發出的聲音又淹沒在火焰燒斷梁木的斷裂聲中。
人們停了滅火的腳步,在暴雨中急速地奔走。他們一邊罵著突如其來的這場大雨,一面又慶幸這場大雨應該可以澆滅樊府這燒個沒完的大火。
“婷婷”寧宛上前,將樊婷婷往后拽了拽,讓她站進房檐的陰影里,不要被大雨澆得那么透徹。
可后者卻固執地又站了回去,任由傾盆大雨一遍一遍洗刷著她單薄的身軀。
寧宛是有些理解的。
她的眼前,翻卷的火焰和那時在農莊上的火焰重合在一起。她隱約能看見娘親最后推開她時急速后退的模樣,隱約能聽見那時娘親讓她好好活著。
樊婷婷,就像那時的她一樣。
可樊府的火勢來得更為猛烈,這不是一間屋子著了起來,而是整個府院,連成片的火海。不斷地有房屋轟然倒塌的聲音,隱約還能聽見有人呼救的聲音,可不消片刻,便隱入了火海和大雨之中,尋不見絲毫蹤跡。
這水與火的交融,呈現出了一種異樣的猙獰。它吞沒著所到之處的一切。
樊婷婷不知道,她現在所感知到的周遭的環境,究竟是大火的炙熱還是傾盆大雨透心徹骨的寒涼。
她邁開步子,甚至因為大雨在石板路上沖刷帶起的水霧而有些踉蹌。
她沒有辦法站在這里看著,她得去救她的爹娘。
“婷婷!你不能過去!”薛凝嫣從檐下跑出來。
急雨讓她睜不開眼睛,她只能大概看清不遠處的火光映照下樊婷婷木然的表情。
“我爹娘還在里邊!”樊婷婷陡然提高的聲音驚得薛凝嫣一抖,而薛凝嫣身后,卻是蘇子揚亦沖了出來,將她拉到了自己背后。
“你沖她喊也沒有用!你現在沖進去,除了自己也葬身其中,能有什么用?”
蘇子揚甚少這樣沖一個姑娘大喊,他的話里蘊了薄怒。
可雨下得太大,他和樊婷婷的聲音,最終都只能淹沒在無盡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