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此事她率先出手,搶了主動便算壓了下來,誰料到日暮元啟同回來時,柳萍竟又鬧到了清萱閣來。
彼時寧宛正坐在桌前專心練著字,忽然就聽見院子里隱隱約約嚷鬧起來。她抬頭看了眼立侍一旁的落花。落花會意,打了簾子出外去瞧。
誰料落花剛出去便又回來了:“小姐,是柳側妃,還有世子爺,一起往咱們這來,如今已經進了院子”
她話音還沒落,便見起首一個嬤嬤掀了簾子,世子元啟同和側妃柳萍前后進了屋。
柳側妃院里的事一早就查了清楚,顧嬤嬤罰了人,落雪又新支了炭火去,寧宛一時也不知還能有什么事情讓她興師動眾鬧到清萱閣來。
她擱了筆,走上前對著元啟同行禮道:“女兒見過父親!
元啟同面上看不出表情,可心里卻是五味雜陳。
看著女兒行禮時似有若無的三分疏離,他一時間竟又想起了已經故去的薛梓沁。一時兩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竟然他有了一瞬的恍惚。
寧宛停了片刻,卻沒見她父親有所反應,于是略抬起頭來,看著這個好像突然有些消瘦了的男人。
元啟同見了小姑娘的動作,思緒又回了來,忙道:“快起來!
元寧宛覺得她父親今日有些奇怪,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對,又柳萍在此,便也未曾出口再問。只是看著柳萍道:“側妃突然前來,也不叫下人稟報一聲。”
這是規矩,按理說柳萍要先等著會客的小廳子里,等下人稟報了再進來?伤袢帐歉獑⑼皝,這事,好像也說得過去。
“四小姐自是好大氣派,又怎知我區區一個側妃的難處”柳萍開口,竟抽噎起來。
元寧宛愣了一下。柳側妃多情柔弱她大概知道些,可柔弱至此饒是寧宛回京以來見過了不少小姐夫人,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只見柳萍一手牽著元啟同的廣袖,一手拿著帕子點點眼角,雙目含淚,楚楚可憐,活脫脫一個受了委屈無處可訴的模樣。
寧宛不動聲色,等著她接著說下去。
“世子,萍兒在府里無人倚仗,一心只求侍奉好世子,可如今,卻是要活活被凍死了”
“怎么一回事?”元啟同皺眉,沉聲問了一句。
寧宛見柳萍越哭越凄慘,便如同上午那般,率先出言:“白日里側妃說下人們送去的炭都是些燒不得的壞炭,讓女兒換了新的來,女兒見了便讓顧嬤嬤趕緊去查了,又讓落雪送了新的去。不知側妃此時又有何事。”
這話說得直接,卻三言兩語將白日里發生的事情說了清楚。又合像個八歲的姑娘做事的方式。
你說炭壞了,我就做主給你換新的,如今你又來鬧,我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了。
元啟同看了柳萍一眼。
“四小姐自是心善,奈何下人見我們小姐年紀小,少不得又有欺瞞,那炭火十有六七都不得用,可不是要凍死妾身了”
柳萍到底也是淳王府里出來的人,話里話外都是寧宛年紀小治下不嚴的意味。
元啟同雖不問后院諸事,可到底做了這么多年恒親王世子,這個側妃話里什么意思,他又哪里聽不出來?
不過是借個由頭,想要從寧宛手里要了管家治院的權力罷了。理由也很妥當,寧宛確實年紀太小,疏漏是必然的。
可是元啟同卻突然不想順著這個側妃的意思來了。
自打柳萍進府,他留戀溫柔鄉中,兩人如膠似漆了許久。外人看去,自是以為他寵愛新納的妾室,連他自己都這么以為過?珊髞,他又想明白了。
王詩悅也罷,柳萍也罷,不過是他和薛梓沁冷面相對時發泄的對象罷了。柳萍進府時,他同薛梓沁置氣,將所有心思都投到了這個側妃身上。
等伊人已逝,才驚覺其中多少明槍暗箭。
可晚了啊,什么都晚了。芷園空了出來,柳萍多少次明示暗示想要搬進去,都被他搪塞過去了。
他心里,芷園只能是薛梓沁一個人的啊。
“既然宛兒已經處理了,那便按宛兒說的來就好。炭火有問題再著人去換就是了!
元啟同不咸不淡地來了一句。
寧宛和柳萍雙雙愣了一下。
寧宛原以為這個父親是來幫柳側妃的,她心里已準備好了,大不了就鬧到祖父面前,反正她年紀在那里,有些錯漏也絕對是正常的,只要壓下去柳側妃的氣焰就好了。
這也是顧嬤嬤跟她一同分析過的。
可是此時,父親是在幫她?
“世子”柳萍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元啟同這樣的反應,可不在她的預料之內。
自打她入府,這個世子爺就寵極了她,她自己甚至覺得,隱隱的已經超過了前世子妃去?墒乔笆雷渝チ,她卻好像被冷落了?這是怎么回事?
柳萍想不明白,可她不能愣在這里啊,于是她不得不將話說得更明白些:“四小姐年紀還這么小,便要管了我們院子這么多事情,著實讓人心疼。妾室這錯了無妨,若是日后在外人面前可是讓王府也跟著蒙羞,妾室心想”
“宛兒處理得很好了。”
元啟同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
這個女人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嗎?
元啟同的眉頭皺得愈發深起來。被王爺那樣罵了一頓,仍舊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還想動后院的權力,未免太過癡心妄想。
思及此,元啟同也不想再糾纏。
“你祖母那里應該快傳飯了,收拾收拾就過去吧!
留下這么一句話后,元啟同扭頭出了屋子。
“恭送父親!
寧宛心里疑惑愈重?伤肫鹱约耗赣H,就同這個父親親近不起來。她不想去問,也不想知道她的父親今日是為何這種反應。
“落花,送柳側妃回房!
寧宛穩穩坐下,端茶送客。
不知是炭火處理好了,柳萍沒了由頭;還是那日元啟同的態度讓這位側妃也死了心,其后幾日,一直到天氣漸冷,屋里燒了地龍架了火盆,柳側妃也再沒來鬧過。
這期間寧宛尋了時間,親自去看了薛梓沁留下那幾間鋪子的位置,如今的狀況,最后終于決定只留下兩間,一間首飾鋪子,一間糕點鋪子。
兩間鋪面均不大,卻是在臨街的好位置,白日里來來往往行人很多。又寧宛自己平日里也愛看些首飾,吃點糕點,故而兩相權衡,便選了這兩間留了下來。
只是這幾間鋪子統共生意都不太好,寧宛想要重新做,便想取了新名字,雇了人來從頭開始。這便又衍生出諸多的事情來。
不再經營的幾間鋪子倒是好說,寧宛直接交給了她哥哥元方睿。不幾日便出了手,掙得一小筆銀兩。寧宛本想著兄妹二人分了,誰料元方睿卻悉數都給了自己妹妹。
“當哥哥的卻要花妹妹的銀子,普天下也沒這個理的!痹筋€y票交到自己妹妹手上時,這般說道。
剩下兩間便沒這么容易了,當先便是鋪面掌柜。
最終寧宛還是托了樊婷婷。樊婷婷是個爽快人,得了寧宛的信便去央了她父親。樊老爺聽得是恒親王府頗有些傳奇色彩的元四小姐要開店,也是欣然找了兩個靠譜的掌柜來,由樊婷婷領著,親自帶到了店里。
寧宛自去瞧過,那兩個掌柜一個姓潘,一個姓李,看去便是能干實誠的樣子,也就欣然謝過。心里記下這檔人情,將來若有了機會,少不得報了恩情。
又幾日那掌柜做主,招齊了人手。這鋪面名字又成了問題。
寧宛雖說也讀了不少書,可畢竟也才八歲,平日里閨閣玩笑賦個詩填個詞尚可,鋪面名字這么大的事,她也拿不定主意。
少不得又跑去找了元方睿。
沒想到元方睿倒是省事,直接在書院里同燕凌遠幾個說了這件事。
四個人里,可是有蘇子揚這個還未入仕便隱有才名的“大才子”在,三兩下便起好了名字。
這首飾鋪子,名叫明珰館,這糕點鋪子呢,名曰珍饈居。
元寧宛瞧了還是挺滿意的,結果店里掛牌子那日,薛凝嫣來了瞧見,跟她們幾個小姐妹好一陣說笑。
“我就說這蘇子揚,什么才名那都是騙人的。你看看這兩個名字起的,嘖嘖嘖嘖!
“我們都瞧著蘇公子這兩個名字起得不錯。”楚落音卻笑著說。說完了還不忘沖另外幾個姑娘眨眨眼。
幾人會意,都捂著嘴笑了起來。
“你懂什么?這名字有來歷的。‘明珰’二字出自書中‘明珰滿身’一句,是指首飾。‘珍饈’二字,便是‘玉盤珍羞直萬錢’了。就你不懂!辈涣线@時蘇子揚竟來了,沖著薛凝嫣就解釋了半天。
其他幾個姑娘聽了都點點頭,唯薛凝嫣,噘著嘴瞅了他一眼道:“就你知道得多!”
說罷,竟扭頭走了。
“哎”蘇子揚一臉茫然。自己又是怎么惹著這個大小姐了?
幾個姑娘見狀,交換了下眼神,低聲笑了起來。
兩間小店開了張,慢慢的也有序經營起來。
至冬月十五,寧宛照例進宮去,跟隨傅先生學習,卻不料,竟在宮里遇見一個此前未曾見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