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舊,皓月當空,而朔京城南恒親王府的莊子上,沖天的火光越燃越大。
農莊上來來往往的農戶紛紛拿出自己家的器物拼了命的澆水,可那火勢又怎是一時半會可以停下的?
屋子里煙越來越大,寧宛被嗆得不住地咳嗽起來。眼見著火舌離內屋越來越近,可她們卻毫無辦法。
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外面有人在拍擊內屋這一側的窗子,可是窗戶依舊沒有打開。
“外面有人嗎?”薛梓沁焦急地問著,她拼了命地喊出最大的聲音,哪怕能傳出一言半語也好。
“世子妃?世子妃?世子妃和四小姐在里面嗎?”影重急急地嘗試著打開窗戶上的木栓。外屋那邊的火越著越大,那扇門已被吞沒了進去。影重站在這一側,都能感受到烈火帶來的灼熱溫度。
“你能救救我們嗎?”這一側的薛梓沁也聽到了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有人在,就還有希望。
寧宛也跑過來,對著那窗外喊道:“我們在這里,我和我娘在這里!”
眼見著火勢越來越大,不知是緊張,還是因了熱浪,影重感覺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盡數濕透。他握著劍,一向平穩的手都有了一絲輕微的顫抖。
“屬下這就將窗戶劈開,世子妃和四小姐小心!”
手起劍落,運了十足的力道。木頭劈裂的聲音后,那扇緊閉的木格窗被人從里面以巨大的力氣推開。
寧宛被薛梓沁抱到窗棱上,撲面而來的新鮮空氣都仿佛含了一絲甘甜。
而就是這一絲甘甜,火焰似嗅到了獵物般,猛然就翻卷而來。
而那不斷攀漲的火光之中,寧宛只覺得自己腰間背后忽然受力,整個人就不受抑制地撲了出來!
“宛兒,好好活著。”
她聽到娘親的聲音在耳畔溫柔地回響,寧宛在驚詫中回頭,薛梓沁因著推她的力道,急速地倒了下去,而那扇窗戶,終是因為耐不住火浪,被完完全全地吞沒了。
寧宛整個人撲到了影重身上,影重就著力道略一翻滾,帶著這位四小姐遠離了那已被火焰吞噬的木房。
而寧宛,愣愣地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著翻卷的火焰,竟失了神。
火,無盡的大火,轟轟烈烈地燃著,似要直沖入深藍的天空中一般。
有木質的結構噼里啪啦被燒斷的聲音,有耐不住高溫的椽梁轟然塌下的聲音。
有焦急地人們來來往往跑動的聲音,有緊張地人們不住呼喊地聲音。
一桶桶水朝著那肆意的大火潑去,可好似一點作用都沒有。
那火焰,就這樣張揚地燃燒著,吞沒著它所過處的一切。
寧宛覺得,她什么都聽不見了,什么都看不見了。
她眼中倒映著火光,耳朵里卻只有薛梓沁的聲音。
“宛兒,好好活著。”
“宛兒,你要記住,在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之前,要懂得‘藏鋒’。”
“宛兒日后萬不可浮躁,要平心靜氣,方能瞧出這其中門道,而有那貪心之人所做手腳,自然也必是暴露無疑。”
“情之一字,多少人傾盡一生去追尋,也不得結果。宛兒,你父親是薄情之人,這普天之下卻也難尋一份深情。娘親希望你此后不要也如我般為情所困,以至于難有決斷,最終步入絕境。”
“瞧瞧這,發髻也亂了,衣服也臟了,哪有個大小姐樣子。”
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的年歲,他們一家都在褚州,雖然自有記憶起,便知道朔京城有祖父,有本家,可到底褚州才是她出生的地方。
那時父親會每日逗她玩耍,教她識字,母親會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繡各色花樣的帕子,給她做幾件漂亮的小衣服。
院子里一株柳樹,是她出生那年種下的,跟著她一起長高,春來了,就長出細細的葉子,秋來了,就鋪一地金黃。
褚州的冬天極冷,她會穿了厚厚的棉衣,帶著兔兒絨的帽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的腳印,而娘親則會拿了精致的小手爐來,一邊嗔她亂跑,一邊將她摟進溫暖的懷里。
后來到了朔京城,也是一個冬天,天上下著雪。可再沒有那時串串的腳印。恒親王府規矩嚴得很,她愈來愈像個世家嫡小姐。
雖然總有人想害她,雖然有許多人莫名其妙地敵視她,可是她娘親還是那樣疼愛她,她還有了一個哥哥,認識了許多小姐妹,甚至被下旨賜婚。
娘親一直在,在陪著她。哪怕病重,也依舊會微笑著聽她講著每天的故事。
可是現在呢?
“四小姐,這太危險了,我們往遠點吧。”
有人在她耳邊不住地說著。
為什么要往遠點?她娘還在屋子里呢!
為什么要往遠?她不能走,她還要救出她娘!
“娘!娘!宛兒來救你了!”
因了煙氣,又因為壓在心中的悲傷,寧宛艱難地喊著。她突然撐地而起,就向那大火中跑去。
一旁的影重再顧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伸手便拉住寧宛,將她往遠拖去。
“你放開我!我要救我娘!她在屋子里!放開我!”
寧宛不住地掙扎著,眼淚奪眶而出,她的嗓音已經啞了,雙手也變得冰涼,可她的力氣卻突然變得很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了束縛,如一只倔強的蛾子般,義無反顧撲向熊熊的烈火。
“四小姐,使不得!世子妃好不容易將您救出來,您不能再回去,讓她傷心啊!”影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雙手架住寧宛,強行將她拉出那個院子。
銀白的月色投在大地上,變幻的光影間,遠處的火光是那樣的突兀。
燕凌遠策馬疾馳,身后的影千跟起來都有些吃力。可他知道世子為何這般著急,他們特意派了人盯著,沒想到,竟會有人用處這般明朗又決然的方式。
一把火,把一切燒個干凈。如此大膽,如此不顧后果,他們到底還是低估了隱藏在暗處的人。
燕凌遠到時,木屋的火焰終是結束了它絢爛的表演,走入了尾聲。
木板燒過后的濃煙,取代了先時放縱的火光,讓人睜不開眼睛,也不敢到那邊去。
“宛兒!宛兒!”一個人就這么忽然間闖了進來,將提著水桶的莊戶人都唬了一跳。
“世子!”忽然又一個人急速超他跑來,邊跑還邊不住地招著手。
“宛兒呢?”燕凌遠看到來人,焦急問道。
“四小姐在另一邊的院子,屬下無能”還不等影重說完,燕凌遠便轉道向他所指的地方跑去。
“宛兒!”
門被砰地一聲大力推開,帶進一股夏夜的涼風,隱隱還有些煙火的味道。
燕凌遠看見眼前的人,卻突然,就不敢再向前了。
落花和落雪跪在在一邊,眼睛紅紅的,有淚珠因隱忍不住而落下,兩個丫鬟均是別過頭去悄悄抹掉。
而寧宛兀自坐在那里,眼睛愣愣地看著窗戶的方向。
她的頭發有些毛亂,月白色的襦裙上也沾滿了泥土,可她似毫無知覺般,就這么靜靜地坐著。
燕凌遠開門進來,她也沒有反應,夜風揚起她鬢角的一縷長發,她也毫無反應。
她沒有表情,沒有動作,就這么靜靜地坐著,卻讓燕凌遠的心里,一下子空了起來。
而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身問道:“世子妃伯母呢?”
“屬下無能世子妃世子妃還在屋子里。”影重站在院子里,倏忽跪下說道。
“宛兒”燕凌遠的聲音很輕,似是怕打擾到坐在那里的人一般。
沒有回應。
燕凌遠突然害怕起來。他知道世子妃于寧宛有多重要,也知道世子妃作為母親,有多么疼愛這個女兒。如今突然的一場大火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夜風吹得院里的樹葉沙沙作響,偶爾有無知的蟬鳴傳來,卻絲毫沒有打擾到屋子里的人。
仿佛時間和空間都一起靜止了,只有月亮在天空中緩緩地移動,記錄著夜晚的流逝。
“四小姐火已經撲滅了世子妃世子妃被咱們的人抬到外院了。”
來人是莊戶上的錢管事。自打他知道大火燃起來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性命要不保了。如今別無他法,只求處理好后事,興許這位四小姐心軟,網開一面,他還有一條活路。
“宛兒”
站在門口的人出了聲,錢管事這才發現,這位不是恒親王府派來的侍衛。他心里一驚,難道京城的人都已經知道了這事了嗎?
“去看看娘親。”寧宛輕聲說道,聲音聽不出喜怒。她慢慢站了起來,卻因為身體的顫抖,而步伐不穩。
燕凌遠快步上前扶住她。他心疼,疼得厲害,可是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凌遠哥哥也是來看娘親的嗎?娘親曾夸過你,說你年少英才。”寧宛目光仍游離著,卻是說出了這樣一句。
“嗯。”燕凌遠回答,聲音不輕不重,卻讓人無端地安心。
“那凌遠哥哥和宛兒一起去,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