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來來往往的賓客已到得差不多了。寧宛和凝嫣坐在一處說著話,數(shù)著這來來回回的人物。除卻國公府和英武侯府,還有楚太傅家、各部尚書、侍郎并一些同鎮(zhèn)國公府家交好的京中官員。里面諸多寧宛不曾見過的人,凝嫣便撿著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訴她。
等真正開了席,寧宛終是見到了今日壽宴的主人公,鎮(zhèn)國公府的老夫人。
老夫人身材微微發(fā)福,卻仍掩不住身上那一點刻薄氣質(zhì),遠遠瞧去便知道是不好惹之人。可她卻硬是滿臉堆笑,和祝賀的夫人們說些家常,寧宛心里只能想得到別扭兩字了。
“這位便是恒親王府新回來的四小姐了吧?”
寧宛正出著神,忽然就聽見這老夫人喚了她的名字。該有的禮儀自不能少,行了禮答了是,便聽那老夫人接著說道:
“果然是個漂亮姑娘,這才多大,這氣派,瞧去便知是世家嫡女,怪不得英武侯府早早就定下呢。”
這話看似是在夸人,可年幼如寧宛都已聽出其中的諷刺意味。先是說她“新回府”,又拋去圣上賜婚不談,只講“英武侯府早早定下”,一股新回京城就勾引男人的意味在里頭。
寧宛是晚輩,無法多言,只能低著頭裝作沒聽出其中含義的樣子。
老夫人便看向另一邊坐著的英武侯夫人孫芳惠。
孫芳惠論起輩分來也是晚輩,話不能說得太滿,只笑著柔聲說了句:“老夫人真是說笑了。”便不再多言。
一時坐在此處的幾家夫人都各懷心思。喜歡寧宛的,便想著這方家老夫人也太不留情面;不喜歡寧宛的,心里忍不住一陣拍手叫好。而在座的貴女們,有心里不爽寧宛早早霸占了英武侯世子的,早就幸災樂禍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寧宛在心里重復著,終是好受了些。
吃罷了飯,眾人又坐著絮叨一陣,鎮(zhèn)國公府的大小姐方柔便站起來同老夫人說道:
“祖母,今日里各府小姐都來了咱們府里,得了這機會,柔兒想同幾位小姐交流交流,也算是沾了祖母的光。祖母能不能答應柔兒?”
這方柔一看便是平時深得老夫人喜歡,撒起嬌來軟軟糯糯,把個老夫人哄得喜笑顏開,在座的幾位夫人也紛紛贊著方家小姐溫順可愛。
“你們姐妹幾個平日里也不得聚,今日既然湊在一起,也別受我們這些婦人們掬著,自去你們院子玩吧。”
老夫人發(fā)了話,方柔便歡歡喜喜地喊著幾家姑娘都到她的院子里玩。
寧宛、凝嫣并其他十來個女孩子便一起到了方柔的院子。
世家小姐們聚在一起,常玩的游戲也沒幾個。因著其中有幾個女孩子素來不愛跑動,于是最后大家便決定玩“擊鼓傳花”的游戲。也不多跑動,也有意思。
于是便由方柔的丫鬟蕊兒擊鼓,幾家姑娘們傳個花布縫的繡球。
“這玩游戲得有個懲罰才行,光玩多沒意思。”薛凝嫣此時說道。
“就是,得有個懲罰,萬一沒傳出去,罰什么?”難得燕月悠沒和凝嫣倆人抬杠。
方柔眨眨眼睛笑著說道:“自是有懲罰的。”
說著便叫兩個丫鬟端上了一壺桂花酒,又并了酒盅等物。
“這桂花酒是我家廚房釀的,可不似外面那般甜膩,有些烈度,輸了就罰這么一杯,各位覺著怎樣?”方柔說道。
各家小姐互相看了看,都道一個桂花酒,再烈能烈到哪去?想了想便都點頭同意。
“那好,那便傳到誰那里沒傳出去,就喝一盅,不得抵賴。”薛凝嫣便手拿著那彩球,興致昂然地說道。
商量好了規(guī)則,蕊兒擊鼓,由薛凝嫣將繡球拋了出去。幾家的姑娘們都有些緊張,不想這繡球還沒傳夠一圈,鼓聲便停了下來。
拿球的是恒親王府的二小姐元寧如。
“愿賭服輸。”元寧如說了一句,拿起那盅桂花酒便一飲而盡。
“元二小姐真是性情中人。”定國公府大小姐薛凝玥說道。
這位便是薛凝嫣的庶姐。此前寧宛只在宮宴上見過,年齡比她略大,如今已到了愛打扮的年紀,兩回見著都是花枝招展的。
罰畢便又開一局,這次蕊兒敲了好久才停,繡球停到了燕月悠手里。
燕月悠年紀還小,平時從不喝這些米酒花酒,拿起酒盅來喝了一口,連著嘆道:“好辣好辣!”
幾個大些的女孩子看她這樣便紛紛笑了起來。到底英武侯府是武將出身,教出的女兒都怪沒個淑女樣子。
嬉嬉笑笑又開一局,這次是停在了安國公府二房大小姐蘇婉雙的手里,也便是蘇子揚的堂妹。蘇子揚的二叔蘇逢和妻子林氏育有一對龍鳳胎和一個小兒子,蘇婉雙便是龍鳳胎里的女孩,如今已十一歲,比寧宛幾個姐們都大。
寧宛是第一次見這位蘇姑娘。年節(jié)里的宮宴聽說她是生了病,并沒有去。
寧宛瞧去,只見蘇婉雙姿容也算中上,唯一對柳葉眉甚是好看,如畫出來一般,既添了幾分柔美,卻又透著三分堅韌凌厲。
這蘇姑娘也是微微一笑,便將桂花酒一飲而盡,倒是未發(fā)一語。
“蘇姑娘不愧是安國公府里的姑娘,到底是書香世家,飲杯酒都透著三分文人味道。”說話的是齊娉婷,此前曾在除夕宮宴上同寧宛、凝嫣不歡而散。
這話便是暗同前一個喝酒的燕月悠做比了,一文一武,兩家本是分外交好的,此時被齊娉婷一說,倒好似蘇婉雙刻意賣弄,落了燕月悠的面子。
“各人的品性不同,有人愛蘿卜有人愛黃瓜,各式各樣才好,若都像齊姑娘這個樣子,怕是朔京城都不得安寧了。”薛凝嫣同齊娉婷不合,眾人已不新鮮了,不過這齊姑娘空長了歲數(shù),每次都被薛凝嫣說得無話,倒也是一段笑談了。
果然齊娉婷狠狠瞪了薛凝嫣一眼,不再說話。
方柔作為主家,適時圓了個場,游戲便接著進行了。
這一次,蕊兒的鼓聲一停,繡球停在了元寧宛手里。
見寧宛愣了一下,薛凝嫣眼疾手快便將繡球搶了過去。
沒想到齊娉婷可找到話了:“薛妹妹,我知元四小姐是你表妹,可你這偏幫的也太明顯了些。大家都看到繡球到了元四小姐手里,怎的你還硬搶了去?”
“妹妹莫不是想喝桂花酒了?”薛凝玥倒是趁著機會問道。自這個妹妹出生起,她這個庶姐便始終被壓了一頭,故而薛凝玥只要找到機會,哪怕是過過嘴癮,也要壓這個嫡妹一下。
“是到了我手里的。”薛凝嫣仍堅持著。她心內(nèi)有感覺,這方柔和元寧如自她們進了鎮(zhèn)國公府便聚在一起,定沒什么好事,她說什么也要看著些寧宛。
寧宛看著幾位姑娘都一臉“你騙哪個”的表情,便伸手把繡球又拿了回來。
“嫣表姐同我玩笑呢。”
“宛兒”薛凝嫣不想給她,誰料寧宛用力還挺大。
“不過是杯桂花酒,無妨的。”寧宛勸道,“嫣表姐放心好了。”
薛凝嫣見她眼中堅定,沒有疑慮,心內(nèi)掙扎了一下,也便隨了她。到底是在鎮(zhèn)國公府,太過出格的事情相信她們兩個才十來歲的姑娘也做不出來。
寧宛便端起那酒盅,飲了下去。
果然要烈些!
寧宛平日不曾飲酒,如今只覺著這酒有些辣,嗆得她難受。好在只一小盅,忍一忍便過去了。見薛凝嫣一直盯著她看,便安慰道:“只烈些,不怕的。”
眾人這便說說笑笑的仍傳起球來,鼓才敲兩下,便聽方柔驚道:“寧如怎么了?怎的臉色這樣白!”
眾姑娘聞聲,便朝元寧如看去,果見她臉色蒼白,眉毛也蹙在一起,雙手捂著肚子,十分難受的樣子。
“二妹妹可是肚子疼?”元寧詞是大姐,此時便一展長姐風范,上去扶住元寧如關(guān)心道。
“許是喝了酒灌了風,先前又吃了許多葷腥。只是肚子難受。”元寧如有些艱難地說道。
方柔作為主人,此時便出來安排了幾個下人,“我瞧著你難受成這樣,不如去歇著,待好了再玩。”
幾家的姑娘們也紛紛勸著,讓元寧如去歇會。元寧如起先還撐著,見眾女都勸她,便也點了點頭,由著幾個丫鬟將她扶到廂房里歇著。
方柔的院子小,院里只她一個人的閨房,故而那幾個丫頭便將元寧如扶到了后面一處大點院子的客房。幾個女孩子心里奇怪方柔素來和元寧如交好,都不愿把自己房間給朋友一用,后來又想這許是人家鎮(zhèn)國公府的規(guī)矩,便沒人開口多問。
薛凝嫣卻覺得,這事不對。
趁著眾人忙亂,她借著長袖隱藏,偷偷將一柄極小的刀子從自己手里過到了寧宛手里。
寧宛驚訝,可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便偷偷拿眼去瞧。薛凝嫣便覆在她耳邊說道:“我覺著元寧如和方柔有古怪,這小刀你拿好了,若她們想對你不利,只管保全自己。”
寧宛一驚,有些不敢相信。可她忽然想起自己臂上的疤痕,想起那個夜里的孤獨與害怕,想起生死一瞬,好像就突然接受了。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將小刀緊緊攥住,又將手藏在了廣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