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他們摸索著來到明孝陵防線。
又回到明孝陵,李彪感慨萬千。
原本靠旅游出名的明孝陵,已經沒有游客的跡象。
梅花山案山,密密麻麻的盡是掩體和避彈洞,如今大部分已經給炮火打坍,落得壁陷土塌,仿佛海灘上小孩子玩過后丟棄的沙坑,都快給游客踩平了。
獨龍阜前后左右都是兩軍的遺尸,兩三個一堆,三四個一處,總共多達二三千具。
尸堆里還亂糟糟的扔著無數的小破爛。山梁上散發出一股濃烈刺鼻的氣味,很有點象燒垃圾。一箱箱軍需都沒用完,散得滿地皆是。炸松的泥土里到處丟著打爛的背包、生銹的步槍水壺。
整個明孝陵沒有一塊巴掌大的于凈地,處處都是劫后的殘余,雜七雜八的,什么都有。
神道上的中國軍人死相很詭異,個個都腫得成了特大號的大胖子,腿粗肚子圓,屁股大得把褲子都崩了開來。他們的皮肉早已成了青紫色,傷口里都出了蛆,爬得滿腳都是。蛆都有半寸來長,樣子很象蟲子,不過顏色卻是魚肚樣的。
那種爬滿在尸體上的光景,好似蜜蜂港聚在養蜂人的頭罩上一般。致命的傷口在哪兒是早已看不出來了,因為皮翻肉露的創口固然無不爬滿了蛆,連小傷小腫也都蛆滿為患,一扭一扭地蠕動。
周冰冰驚恐的捂住嘴。
神道上,李彪看著一大串蛆一條條地爬進了死人張開的大口。他忽發覺得蛆蟲總應該出點兒聲音,可是蛆蟲偏偏悄無聲息,它們吃得起勁。
四下臭氣逼人,肉蛆都貪婪地釘在尸體上不走。
死的很蹊蹺......李彪嘰咕了一聲,繞過了一具尸體,看見地上有塊小紙板,就去撿了起來。紙板潮得都發酥了,手一捏就碎。他還找到了幾只小藥水瓶,里邊裝著深色的液體,外面有十字架,他鎖起了眉頭,看了好一陣標簽,問道:“這是什么?”
“基督教的圣水,驅邪用的”周冰冰看了英文說。
在明孝陵驅邪?李彪撿起了一把M4,有點銹了,栓很不容易拉開,就用那把的托把一具敵人尸體戳了兩下,死人的胸脯上有幾根肋骨刺了出來,在薄暮中泛著銀白的光澤,那露出的肉則已成了暗淡的青紫色。
明孝陵后山背面坡上是敵軍的陣地,有幾個天然的山洞,內中有個洞里藏著好多有蓋沒蓋的箱子,箱子頂上堆著六七具尸體。
李彪似乎對山洞感興趣,走向洞口。
這時候,周冰冰看到在不多遠以外有一具洋鬼子尸體張著大嘴,露出半根牛肉火腿腸。
她走到這具死尸跟前,端詳起那根火腿腸來。心頭突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欲望。
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死人張大的嘴上,然后四處看看。
坑道一派寂靜,一時什么也聽不見。
遍地都是缺手斷腳的尸體、擊毀的車輛殘骸。看去簡直象個垃圾場,一處處不是銹得發紅,便是烏焦一片,難得剩下一兩塊好地。
腳邊正好有一支步,周冰冰連想都沒想,就抓起來往死人嘴巴上一槍托砸去。
“噗”的一聲,好象斧頭劈在朽爛的木頭上。
凍僵的大嘴和火腿腸一樣堅硬。
“咔嚓!”又是一槍托砸下去,牙齒終于給打落下來。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散落在打爛的嘴角邊,火腿腸也掉落下來。
周冰冰急得馬上撿起火腿腸放進嘴里,和著冰碴子吞咽下去,身上早已是一身大汗,心在劇烈跳動,一股痛苦似乎也隨著血液流遍了全身。
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心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死人的嘴巴給砸得成了個大窟窿,她覺得刺眼,便提起腳來把尸體翻了個過幾。這一下可露出了一大堆蛆來,她看得打了個寒顫,不知怎么突然感到一陣心驚膽戰,于是就一扭頭,到山洞里找李彪去了。
山洞很深,洞里的空氣陰冷沉悶。
“來!搭把手!找找吃的!”李彪正汗流泱背翻箱倒柜,然而洞里的氣溫卻似乎并不高。
李彪和周冰冰將尸體一具具堆起在箱子上,有如一袋袋面粉,稍一觸動,馬上就落下一堆蛆來,好象一群小小的蝌蚪苗兒。
洞內零零碎碎的破爛狼藉滿地,有的已經燒得烏焦莫辨,也有生了銹的廢爛鐵,炮彈片,還有幾只破碎的迫擊炮彈箱,幾堆灰不溜丟的象是木柴灰,甚至還有斷臂殘腿之類,那激出在垃圾灰堆里的就是一根燒焦的人骨。一股刺鼻的臭氣好象乙醚,熏得人昏昏沉沉。
周冰冰說:“箱子別翻了。”她覺得惡心,胃里又一陣陣痙攣,就縮著手用十個指頭的尖尖來挪動這一具具的尸體。
“再看看。”李彪決心怎么也得弄點干糧出來。
周冰冰汗水都流進了眼里,心里毛焦火燎的。
“趕快離開吧。”
她推開了一具尸體,突然驚叫一聲,往后直退。下面箱子頂上赫然伏著一條蛇,左一探右一探的,慢慢晃動著腦袋。
周冰冰嚇得“哎喲”一聲,急忙向后退去,掏出手槍,直挺挺貼在對面的石壁上。
她扳開槍上的保險,慢慢地瞄準了蛇的腦袋。手止不住在打顫,她就凝神屏息,死死盯住了兩顆扁扁的蛇眼。
李彪悄悄地說:“打準些。”
“砰!”一聲響,轟地激起了滿洞的回聲,真象開了一炮那樣驚天動地!
蛇的腦袋立時化作了一團肉醬,身子卻還亂扭了一陣。
周冰冰被這一震得耳都快聾了,戰戰兢兢的,死死瞅著死蛇。
李彪也傻了眼:“算了,把蛇肉包好,出洞。”
兩人來到一個的中國指揮掩體里,指揮所外環形圍著四輛破T90坦克,履帶都斷了,只剩了一副空殼,看去就象只蜥蜴留下的一副白骨。
李彪走在前面說:“這個掩體里肯定有大官,一般情況下,四輛T90不會擺在這里被動挨打,肯定在保護我軍什么重要人物。”
周冰冰“哦”了一聲。
進了掩體,李彪的眼光忽然落在一具胸腹朝天、只穿著單衣的中國大校尸體上。
大校,應該就是這明孝陵防線的最高指揮官。
但這個大校的一副姿勢實在詭異,他遍體一無傷痕,兩手緊緊抓地,象是有個永遠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的問題,到臨死還要最后問一問。看那袒露的雙肩凍疼得都蜷緊了,左膝蓋突出白森森的骨頭,嘴部的表情可想而知該是如何的痛苦。
怎么會死成這樣?
被什么恐怖的東西殺的?
周冰冰皺緊眉毛,李彪心里真有些惆悵,大校眼里的神氣他是永遠也看不到的了,一片片冰雪凝結在那眼睛上。
“我……我去為……找條被子……”周冰冰哭了。
李彪渾身只覺得疲乏不堪,可是他的眼光卻總是收不回來,自己也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感情使他不忍再多看一眼尸體。
舉目四望,周圍根本沒有棉被。
“不找了!我們走。”周冰冰抹著眼淚。
李彪心底極深的地方很痛苦,他相信這被殺死的大校本來也有他的雄心壯志,也有馬革裹尸之情,也有他的童年,有他的少年時代和青年時代,有他的愛情,有他的憧憬,也有他的回憶。
人,敢情就是這樣萬分脆弱的東西!
他知道不消多久這尸體經過了分解,臭的爛的都會滲入泥土而消失,他能聞到這股氣味,起了一陣透心徹肺的惶懼。
臭氣依稀猶在,也一起來向她肆虐。
李彪的眼睛一直瞅著那具尸體,漸漸瞅得入了神,腦子一個勁兒亂翻騰:他似乎看清了時空的軌跡,人生人死的自然規律,緣生緣滅的愛情。
時空。
后來這些意念都消散了。
他們重又邁開了步子,一路走一路看街道兩側亂糟糟的戰爭遺跡。
一股股的血腥氣味叫他們憋得難受。
地球上的人,永遠象一群瘋狂的兵螞蟻,自相殘殺。
那些小瓶子里的詭異圣水,在明孝陵又是驅什么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