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歲閣下,長歲池彼岸。
曾經的舞女,如今的長生宗少尊主夫人落女,從長情身前一丈處跑過。
落女方才醒來,仆人不厭其煩幫她穿戴好霞袍鳳冠后,她走到窗邊,俯視長歲池若有所思,這些天來,她一直都在想該向少尊主許一個什么樣的愿望。
這個愿望就是她被送上長歲山成為舞女的原因。
長生宗少尊主八念曾有過一個口頭的承諾,但凡被他臨幸過的女子,都能向他許下一個愿望,不管這個愿望是什么他都會辦到。
久而久之,這個口頭承諾傳遍長歲山下方圓數千里,無數部落紛紛選舉出部落中最貌美的女子送上長歲山,成為舞女,希望得到少尊主的臨幸。
長生宗在信徒眼里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無所不能的少尊主親口許下的承諾,自然不會食言。不過,在這一點上,八念還真沒有食言過,凡是被他臨幸過的女子許下的愿望,不管是否過分,他都幫她實現了。
落女就是某一個部落選舉出來的舞女,兩年前在她被送上長歲山時,部落中的十來位首領囑咐過她很多愿望,她等了兩年,才被少尊主臨幸,但是愿望只能實現一個,到底要實現哪一位首領的愿望呢?
落女立在窗前,皺著眉頭,在為此事犯難,就在這時,她看到在那三尊石像下有人在打架,打架的場面讓她眼花繚亂,震撼不已。
落女感嘆神仙就是神仙,那些光啊,風啊,劍啊,毒蟲猛獸啊……都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哪像部落中那些首領們打架,都是拿扁擔、鋤頭,互相瞪眼吆喝,叫罵半天也打不起來,沒什么看頭。
落女的視力很好,雖然相隔甚遠,但她能看清兩個正在打架的人的模樣,執法殿的老長老她見過幾次,有些印象。
泗水她不認識,但她看到泗水臉上不時浮現的不甘、不忍、無奈、悲痛……各種情緒,讓她想起了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是一個獵人,幼時帶她上山打獵,在淺林里游蕩,本想只打些野雞野兔之類的獵物,但意外遇到了猛虎,父親為了讓她逃走,葬身在虎口。
父親臨死時,大喊了一聲,“落女,快跑。”她回頭看了一眼,父親臉上的不甘、不忍、無奈與此時泗水臉上的神色相差無幾。
接著,落女看到八念出現,輕而易舉就將泗水打傷,看樣子似乎還要殺死泗水。
“他不是落女的父親,但終歸是某個人的父親。”
落女想到她的父親,回想起她喪父后的慘痛經歷,心痛難當,暗想不能讓少尊主殺了他,讓某個人失去父親。
于是,落女找到仆人,讓仆人以最快的方式將她送下長歲閣,她一路瘋跑,因為她的穿戴,長生宗的門人也沒有誰敢攔她。
泗水無力反抗,躺在地上等死,八念掐住了泗水的脖子,將爛泥一般的泗水提起,準備擰下泗水的腦袋。
這時,落女剛好跑到八念身后,氣喘吁吁乞求道,“少尊主,您能不能不要殺了他?”
聽到落女的聲音,八念將手上的泗水隨意丟在地上。
八念轉過身,望著落女那張紅撲撲的臉,露出會心的笑意,他從來沒有想過一見鐘情這種事情會發生在他身上,并且他鐘情的還是一個原來只配供他玩樂取悅的舞女。他溫柔道,“你認識他?”
看了一眼全身是傷的泗水,落女搖著頭說道,“不認識。”
八念不解,柔聲問,“那你為何要我留他一命?”
落女沒有回答八念這個問題,而是問,“您會實現我的一個愿望,對嗎?”
八念想起那個口頭承諾,點頭輕聲道,“對。”
落女指著泗水,“不要殺他好嗎?這是我的愿望。”
八念好奇落女為何要許下這樣一個愿望,當然這個愿望并不難實現。
八念甚至開始懷疑落女的身份,只是但凡送上長歲山的舞女,身份都會徹查清楚,所以落女的身份應該不會有問題。
是心善出于同情?
想到這一點,八念目含笑意打量著落女,被他鐘情的女子本來就該心底良善,雖然他不是良善之人,但這并不妨礙他鐘情這樣的女子。
八念笑著走到落女身前,將落女橫抱起。落女的雙手不知該放在哪,最終猶豫再三摟住了八念的脖子,她紅著臉小聲問,“您會實現我的愿望嗎?”
八念點了點頭,看著落女嬌美可愛的模樣,溫柔道,“我已經幫你實現了。”
落女不言,只是微微點頭,而后咬著嘴唇閉上了眼睛,面色更加紅艷。
五木站在一側,落女與八念的對話他都聽見了,明白少尊主沒有再殺泗水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泗水,寒聲道,“你走吧,這次算你命大,下次你若還敢冒犯長生宗,必死無疑。”
泗水雖然虛弱,但他很清楚發生了什么才讓他逃過此劫,他望向被八念摟在懷中的女孩,由于八念身體的阻隔,他并沒有看到女孩的臉,但他肯定那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片刻之間,泗水已經恢復了些許氣力,他不敢再留在長歲山,望著遠處的長情,嘶聲力歇喊道,“長情,等我,我會找到女兒,我會救你離開。”
說罷,泗水轉過身,頭也不回,走到長歲池畔,一頭扎入長歲池中。
八念抱著落女從第二尊石像下走過,經過長情身前數丈外。
長情感激的看了一眼八念懷中的落女,詭笑著說道,“我的女兒是西漢國的公主……我的女兒是天朝的公主……”
對于類似的話,八念置若未聞。
落女聽見了,她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跪拜的長情正在目視著她。
落女已經在長歲山呆了兩年,雖然早就聽說過在第二尊石像下有一位跪拜的婦人,卻由于她只是一個低賤的舞女,在長歲山的一切行動自由都受到極為嚴苛的限制,今日,此時,她還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跪拜的長情。
看到長情此刻的模樣,她想起了她的母親。
她的父親死后,她的母親成了寡婦,時常被部落里那些游手好閑的男人欺負,最后她的母親忍無可忍,丟下了她,逃離了部落。
在逃離的前一夜,她的母親坐在床前看了她一夜,無聲哭了一夜。
她并沒有睡,在黑燈瞎火的夜里睜著眼睛,能感知到母親當時的一切情緒。
在破曉時分,她的母親悄悄掩門離開,她趴在窗上,看著她的母親消失在那天的第一道光里。
落女有時候想過,如果她的父親沒有死,她的母親就不會離開,她就不會吃百家飯長大,就不會身無選擇,被送上長歲山來做一個供人取悅的舞女。
回想著這些事情,落女心痛難當,片刻之后,她實在忍受不住心痛,閉上眼睛,嚶嚶在八念懷中抽泣。
八念聞聲低頭,望著懷中梨花帶雨的落女,柔聲問,“怎么呢?”
落女揚起手抹掉臉上的淚水,不敢表露心跡,只是仰視著八念小心翼翼道,“我來長歲山快兩年了,想念部落里的親人了。”
對于落女,八念萬分不舍,不過縱使再不舍,他也只能在父親回來之前,送落女離開。父親絕不會允許他迎娶一個舞女。
八念嘆息了一聲,緩緩說道,“明日,我送你下山,你回去吧。”
“真的嗎?”落女不可置信的望著八念,她根本就沒有想,她若下山,便與長生宗少尊主夫人這個尊貴的身份失之交臂。
八念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不過……”他停頓下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落女好奇道,“不過什么?”
八念目視著落女冷冰冰道,“你已經是我八念的女人,這一生都只能是我八念的女人,我雖然讓你下山,回歸自己的部落,但我并不允許你去找別的男人。”
落女并沒有被八念冰冷的語氣嚇到,八念這番話中的意思,早在她成為舞女,為八念獻舞之前她就知道,任何被少尊主臨幸過的舞女,即使是回到各自的部落,此生都不能再嫁人。這是八念立下的規矩。
落女不解八念為何要將一條她已經清楚的規矩親口復述出來,她也沒有多問,隨意點了點頭。
見落女允諾,八念繼續前行,或許是想起方才他的語氣太過冰冷,可能會嚇到落女,他便低頭溫柔說道,“我有時間會去你的部落看你。”
落女并不相信八念這句話,她的部落窮鄉僻壤,似神仙一般的長生宗少尊主怎么可能會去那種地方。
落女微微頷首,看向前方的長歲閣,從她此刻的角度,剛好能看到長歲閣閣頂那一片片青瓦。
突然,幾片青瓦上,一點光明亮起,一閃即逝。落女的視力甚好,她看到了那一點稍縱即逝的光,也在那一點光照中看到,好似有一個人盤坐在幾片青瓦上。
落女伸手指向長歲閣閣頂,忍不住好奇道,“那里好像坐著一個人。”
八念沿著落女的手指望去,那一點光明已經滅了,那里也不曾照落半縷月光,八念什么都沒有看到。
但八念想起了師叔九如,點頭說道,“那里確實坐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