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歲閣閣頂。

在長生之道盡頭走了一遭歸來，莫木魚以為時間過去了很久，但事實上時間并沒有過去多久。他的身體四肢不能動彈，九如留在他體內的封印還在。

不出片刻，九如的神魂也回歸了肉身，同時，九如的身體中突然亮起一點光明，一閃即逝。

九如清楚這一點光明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的師尊十堯為了囚罰他，打入他體內的那道封印已經解開。雖然這道封印九如早就能強行解開，但為了坐在這幾片青瓦上苦修成道，他沒有想過要強行解開這道封印。如今他飛升在即，封印自行解開了。

得道飛升，得償所愿，九如滿臉喜色，轉過身來，笑意盈盈道，“楊鐵鋼，可還有酒？”

見莫木魚不動，九如這才想起他封印了莫木魚的肉身，趕緊解開了莫木魚體內的封印。

人逢喜事精神爽，即使九如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此刻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舉手投足頗有高人風范。

莫木魚從納物陣中取出兩壇酒，丟了一壇給九如，他也拿起一壇拍開封泥敬向九如笑道，“前輩登上逐鹿臺，敲響飛升鐘，飛升在即，成為千年來第一個得道飛升的人物，晚輩為前輩賀。”

“楊鐵鋼，若沒有你在關鍵時刻助了老夫一臂之力，老夫今夜也沒有那么容易登上逐鹿臺。”九如將酒敬向莫木魚嘿嘿笑道，“來，該老夫敬你。”

“折煞晚輩了。”

莫木魚就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他用竹劍阿五在白蓮上刺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劍洞，九如能否破開白蓮？更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他在關鍵時刻伸手將九如拉出褐紅色泥漿，九如能否登上逐鹿臺？他舉著酒壇相邀道，“前輩，你我同飲。”

兩人碰壇，長飲一口酒后，九如面露惋惜道，“你也登上了逐鹿臺，老夫本想為你向逐鹿臺上那位仙尊說幾句好話，幫你謀個敲響飛升鐘的機會，好讓你與老夫一道飛升，奈何那位仙尊鐵面無私，而老夫又剛登上逐鹿臺，人微言輕。”

九如口中的仙尊是莫木魚的大奶媽，對于逐鹿臺上那位婦人的這個身份，莫木魚半信半疑，但有一點莫木魚可以肯定，婦人不讓他去敲飛升鐘，并不是因為鐵面無私，另有原因。

“前輩無須介懷，那位仙尊不讓晚輩敲飛升鐘，是因晚輩修為不夠。”

莫木魚抱著酒壇客氣道，“再說，前輩已經帶晚輩前去長生之道盡頭游歷了一圈，這對晚輩而言無疑是一場大造化機緣。那位仙尊也正是看在前輩的面子上，才不怪罪晚輩覬覦逐鹿臺的罪過，饒了晚輩一命。”

“老夫早就言說過，帶你去長生之道盡頭看一眼后，會將你安然無事送回來，自然要說話算話。”

九如慢慢品著酒，眉開眼笑道，“楊鐵鋼，今夜你沒能敲響飛升鐘也不要氣餒，老夫在沒有悟盡長生之道前都不知道逐鹿臺與飛升鐘，如今你尚只有六境巔峰的修為，有了今夜的機緣造化，神魂不但以致入化境，更知道了長生之道盡頭是怎么回事，再加上你天賦異稟，來日修行必定會一路通暢。老夫相信，不出五十年你就能前去敲響飛升鐘，到時，老夫在逐鹿臺備好瓊漿玉液等你。”

“道漫漫其修遠兮，有了前輩的勉勵，晚輩自當努力，爭取早日在逐鹿臺與前輩相逢，把酒言歡。”

莫木魚敬了九如一口酒客套道，“前輩，莫要忘了你只有一炷香的時間來處理凡塵俗事，如今再過個三五盞茶的功夫接你飛升的霞光就要降世了，可別光顧著飲酒，留下凡塵遺憾，導致飛升之后，仙路不暢喔。”

九如苦笑道，“老夫孑然一身，這世間知道老夫存在的人都沒有幾個，沒有什么凡塵俗事要處理。”

莫木魚安慰道，“今夜之后，前輩你的名號將傳遍五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句話九如頗為受用，笑看了莫木魚一眼說道，“老夫最放心不下長生宗，但你已經答應過老夫，會在必要的時候，幫長生宗一把。除此之外，老夫實在想不起來還有什么牽掛。”

莫木魚應承道，“前輩飛升前所托，晚輩定當竭盡全力。”

“老夫信得過你。”九如嘆息一聲，面露些許悲傷道，“老夫本想在飛升之前，去祭拜一番師尊十堯，但時間來不及了，也罷，老夫能得道飛升，對師尊十堯來說，是最好的祭奠。”

莫木魚陪酒道，“確實如此。”

“數千年前，無疆在長生之道的盡頭窺視到了神袛的模樣，便畫了一卷神袛的畫像，眷顧了長生宗數千年。”九如赫然想起這件事，目光有神道，“老夫登上了逐鹿臺，在逐鹿臺上見到了一位仙尊，如今飛升在即，也該留下些許東西，眷顧長生宗后人。”

說罷，九如拿起身下的一片青瓦，以識海念力為筆，將他在逐鹿臺上看到的景象逐一刻畫在這一片青瓦上。

刻畫好后，九如細致瀏覽著青瓦上的畫面，與他看到的無甚差別，有春暖光明、九霞光里，有瑤池仙土、瑤草琪花，有老榕樹、飛升鐘、七彩靈鳥，更有一位美不可方物的仙尊。

畫成時，以這片青瓦為中心，方圓數十丈之內，自成元氣河流，有天地元氣澎湃而過。

九如感受著周遭的元氣笑道，“老夫這卷神袛畫像遠勝無疆那卷神袛畫像。”

九如笑盈盈將青瓦遞給了莫木魚說道，“楊鐵鋼，你幫老夫檢查一遍，看畫上所畫的景象與逐鹿臺上的景象有無偏差。”

莫木魚打量著青瓦上刻畫的九霞光里等景象，駭然道，“前輩，這是你在逐鹿臺看到的景象？”

“對啊。”九如不解莫木魚為何會有這般驚駭，疑惑道，“難道老夫畫錯呢？”

九如不可能在這件事上說謊，他刻畫在青瓦上的畫面必然就是他在逐鹿臺上看到的畫面。莫木魚這才知道，九如登上逐鹿臺后為沒什么沒有表露出一絲驚駭。

“九如在逐鹿臺上看到的景象與我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到底是我看到的景象是幻覺，還是九如看到的景象是幻覺？”

“如果我看到的景象是幻覺，婦人給我的那卷沉櫻的畫像又作何解釋？”

“沉櫻的畫像是真的，我看到的景象也極有可能是真的。”

“天朝神國是其他道門典籍中的說法，長生宗自傳承以來傳世的諸多典籍中都沒有這種說法，逐鹿臺上那位婦人也好似并沒有聽說過西漢國和天朝神國，如此說來，我方才在長生之道盡頭看到的逐鹿臺，極有可能并不是其他道門典籍中記載的天朝神國。”

“我有可能是西漢國的太子，既然婦人不知西漢國，又為何要叫我太子？”

莫木魚一時無言，這些問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見莫木魚皺眉不語，九如直言道，“楊鐵鋼，老夫這卷畫要是畫得有不足之處，你大可以言明。”

莫木魚回過神來笑道，“前輩這卷畫并無不妥，晚輩方才是沉迷畫中的景象，流連忘返，一時失神。”

莫木魚同時在想，九如在逐鹿臺看到的景象既然都有可能是幻覺，飛升對九如而言，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要不要提醒九如兩句？

不過，莫木魚又想到，即使他提醒，九如也不一定會信他，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所以，對此事，莫木魚閉口不言。

九如從莫木魚手中拿回青瓦，笑看著青瓦上所畫的景象道，“自此之后，長生宗不再需要無疆那卷神袛畫像，有老夫這卷足矣。”

說話間，九如隨手將青瓦丟下了長歲閣，這片青瓦是九如的本命器物之一，長歲閣再高，也不會摔爛。

莫木魚則仰頭望向天空，等待迎接九如飛升的霞光降世。

如果逐鹿臺不是天朝神國，如果他們在長生之道盡頭看到的都是幻覺，那么飛升鐘有可能是假的？婦人口中所言的迎接飛升的降世霞光也有可能是假的？

九如是否會空歡喜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