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卻沒有走遠,清禾院燈火通明的那一刻,她就轉過了身,沖動般的想告訴元恩薰,自己做了什么,可屋里搖曳的燭光照得的擺動的人影,在知與不知之間她迷茫膽怯。
你若已然知曉我的所作所為,此刻的疏離是否在等我承認自己的行為。你若不知,我若說了,你是否從今往后都這般疏離于我,抑或看在往日的情分不傷我分毫。
花柏梔的眼里流轉的是悲戚,那一站一跪的主仆的影子,容不得她有半點自欺的想法。
她是希望元恩薰能夠罵她的,這樣她就有理由說出來了,可是元恩薰沒有,所以在這等待中煎熬,她都無法主動說出半個字。
小七的腳步逐漸近了,響起與往日一般煩她的聲音,“你怎么還不回去?不冷啊。”
我們都知道,我們都不說。
花柏梔轉過頭來,把燈籠交到小七的手中,搖了搖頭,然后就走了。
“喂,路這么黑……”,小七身后幾個丫鬟提著好幾個燈籠,這個燈籠沒什么用吧。
路,很黑嗎?可是她拿著燈籠再亮,也沒覺得路變亮變寬敞了。
一夜無眠,碾轉之間看起了醫書,隔日一早,獨自一人前去停尸房,昨日那兩具尸體已經驗過尸了,死去的丫鬟算是元府的人,已經被認領回去了,男尸是勾欄院的人,但是老板不承認,現在應該轉到了停尸房,不出意外今日就要被葬了。
花柏梔躲過看管人員,按著傲梅的描述,一具一具的掀白布,很快就找到了那具男尸。尸體的眼睛是閉上的,那一臉僵白,花柏梔的手還是抖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在昨日與傲梅談話的時候,動了殺念的那一瞬間,這個人就是她殺的了。
擯去其他念頭,認真的做起了尸檢,除了下面有很明顯的血跡之外,并無其他外傷,一切都和仵作說的一樣,被縱欲過度而死,不過這種條件下沒辦法解剖,還是有其他的可能的。
就在花柏梔想著要不要等尸體被埋了之后再來剖尸的時候,翻轉著尸體的時候,尸體散落的頭發向后散落之時,她眼尖的發現頭皮間有一個蠻大的血痔,憑著直覺,她仔細的檢查了起來,這個創口一定是類似銀針之類的東西,如果沒有一定的功力,根本不可能讓整根銀針都沒入腦中只留下這小小的血痂。
知道真相的她是迷茫的,如果知道是她故意陷害元博文的話,那么這個男子就一定是元恩薰殺的,除了她,花柏梔想不到有人會為了她的事去擦屁股。可也不排除有人借助了這件事想要置元博文于死地而殺死了這個男子,可若她是后者的幕后者的話,她一定不會殺害這個男子,因為從這個男子身上最終能揪出的人可不是她花柏梔一個人,而是整個元府,沒了元府的元博文算什么,捏死他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這個人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走著走著,一條小道傳來了孩童的聲音,‘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一聲比一聲更勝,她卻悔不當初,她不該看太多的書,不該知道太多的事,如果她不知道通奸罪是殺頭大罪,她就不會想出這種下作的手段去害元博文,也不會有之后一連串的事。
可若要害一個人,沒有了上面的辦法,難保自己不會心生二計,是她不好,心懷惡意。
路經容和樓的時候,花柏梔停住了腳步的,但是最后也沒有進去,借酒消愁愁更愁,這不是沒有理由的說法。她明明如此蚍蜉般渺小,可世間之大,她卻覺得沒有一寸的地方能容她一個人靜下來。
過去,她還有自己的三寸狗窩,每每想要逃避的時候,那總是她最好的避風港。
如今,沒有哥哥她什么都沒有了。
原來沒有錢的日子是這般難過,連個狗窩都買不起了。
十八里印刷坊還是如往日般平靜,偶爾傳出幾聲笑聲,還有當初用石頭砸她的狗子的聲音,說來也奇怪,明明見過兩次,可是每次想起狗子都首先想起狗子穿的破破爛爛用石頭砸她的場面。
“喲,大老板來了啊”,許家昌年紀小,精神力并不那么集中,一下子就看見了進來的花柏梔,馬上發揮了他健談的本質,“狗子剛才還念叨著你呢。”
這不,馬上里面的人都看了過來,花柏梔也注意到了狗子也在,竟然自己坐在了一邊寫字。
花柏梔簡單的問了一下印刷的事,并沒有什么意外,很快就能搞定了,花柏梔也開心,馬上就可以開賣了,付出的努力終于要有收獲了,不開心才怪。
她還是很放心這一家子的,除了許家昌話比較多以外,這家人的品性都還不錯。很自然的把眼光放到了狗子那里,狗子似乎一直盯著她,見她撇過來馬上就低下頭,然后又羞答答的拿著紙到花柏梔身邊,上面寫著兩個像毛毛蟲連起來的字,不過好歹還是能辨識出是什么字,“柏初,挺好的,沒學幾天就有點模樣了”。
小孩都喜歡被人夸,這一夸膽子就變大了許多,“寫的不好”,然后拉著花柏梔到她練字的地方,“這是方大哥寫的字,是不是很漂亮。”
“……”,花柏梔看了看宣紙上大寫的兩個字,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方玉,這人也注意著這邊,大概也在等著她的回答,能怎么說,這方玉為了追狗子姐姐真是下了功夫,這倆字大概是方玉這輩子下了最多功夫的倆字了,“嗯,比我寫的好看多了。”
“我每次都這么說,可是方大哥總說不好看,不好看”,狗子小孩子心性,來來往往哪有那么多彎子,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花柏梔敲了一下狗子的腦門,坐在她旁邊,“你方大哥那是謙虛。”
“可是真的很好看,為什么要謙虛,謙虛怎么寫,謙虛是什么意思?”狗子在花柏梔身邊不再動筆,很開心的一直問著花柏梔問題,花柏梔卻見到方玉因為這個露出了不好意思的情緒。
“這謙虛呢,是一種品德,越是沒本事的人越是自命不凡,你方大哥是個了不起的人,狗子以后切忌自以為是,一定要好好像你方大哥學著點”,花柏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耐心,竟然教起了小孩,不過倒是能讓她忘記不少煩心的事。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方大哥為什么要謙虛啊?”狗子亮晶晶的看著花柏梔。
這是重點嗎?花柏梔附耳到狗子耳旁,“因為你方大哥喜歡你姐姐啊,他是要做你姐夫的人。”
狗子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站了起來,然后很開心的說,“真的嗎?真的嗎?方大哥真的會成為我姐夫嗎?”
“……”,花柏梔郁悶,怎么這么沒有眼見力呢?所有人都看過來了,方玉的臉紅了,害羞而又開心,許家昌開始起哄,許良則向方玉投去恭喜的眼神,大概是說,都得到小舅子的喜歡了,娶紅豆的事應該就不遠了吧。
“好了,快坐下來”,好吧,她大概可能也許促成了一段良緣,“你這樣就不謙虛了,我教你怎么寫。”
在花柏梔握上狗子的手開始寫謙虛兩個字的時候,小鬼就安靜下來,這倆字對初學者來說還是有難度的。不過現在旨在讓她加深謙虛這兩個字,別忘了這兩個字的意思。
這個時候,許家昌湊了過來,說不要誤人子弟,還嘖嘖稱奇說她居然沒有寫錯字。
“好漢不提當年勇,你哪里來那么多廢話?”
花柏梔很想罵娘,怎么你都不覺得簡體字好寫很多嗎?看了她那么多“錯別字”都沒有半點悟性。
耍嘴皮子,許家昌完全不是花柏梔的對手,還沒懟上幾句就被叫走了。花柏梔本來還想給她講講謙虛這兩個字的,畢竟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可是小兔崽子一定不讓人省心,居然問她,“好漢不提當年勇是什么意思?”
耐心不再,“你才認識幾個字,這么多個字的詞語一看就不適合現在你學。”
小崽子居然還不受教,嘟著嘴說自己在方玉那里認識了很多字,花柏梔愣了愣,感情方玉這么厲害,然后用寫一個楷體的‘掣’字,指著這個字,問她是什么意思。
小崽子拿著紙,一直瞧但都沒能說出什么字,還從紙中不時的向她撇來眼神,然后猶豫著說,“zhi”,她小聲的念了一個四聲的‘zhi’。
花柏梔再次敲了一下狗子的腦袋,“讀掣,剛才才告訴你什么是謙虛,你轉眼就給我忘了,你方大哥也是好人,居然脾氣那么好的教了你那么久,換我,早就把你丟溝里去了。”
只是一句,狗子的眼淚就在眼里開始打轉了,又開始暴露女兒心性了,她這又想起了十歲的元博麟,那種堅毅完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若是把每個人都和元博麟相比,相比身為成年人的她,花柏梔都要自認稍遜一籌。
不由的抬頭摸了摸她的腦袋,“別哭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我不應嘲笑你的,這是我的短板,你將來或許會比我厲害,但是如今,切忌不要妄自尊大,曾有人說過,‘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這是王陽明的一句話,最怕的就是驕傲深入骨髓,古往今來多少人停滯不前就是因為這個,大清朝亡了不就是因為太過驕傲的閉關鎖國了么。
花柏梔草草的在宣紙上寫下屈原和王陽明的名句放到一旁,她以前很喜歡練字,至少在看書前會練上一會,畢竟很多東西精辟的東西都在書里很深很深的地方,需要一顆平靜的心,剛才寫了寫,感覺心境平靜了不少,她不該對一個小孩苛求太多,更何況是一個將來不會有太多交集的小孩。
花柏梔講的口干舌燥,感覺當老師的人日后都免不得會有喉嚨不好這毛病,好在在花柏梔承認自己不好地方之后,可能是把兩人的地位置于同一個地位的時候,狗子好像比原來更認真了。
人都說學習不在年齡早晚,可是花柏梔還是認為狗子入學太晚了,一般的小孩這個年齡早就能看出到底是璞玉還是朽木,可是狗子十一歲才開始識字,入學太晚,她現在還沒辦法看出這孩子是不是可造之材。
時間很快,紅豆到了時間點又送來了飯,在這之前,許良告訴她她要的東西今天就能全部印刷完,花柏梔和他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和他商量起了未來合作的事。
許良告訴她,他的印刷坊平日里幾乎沒有生意,完全靠著以前的那些家底,要不是她給了這筆生意,可能十八里印刷坊已經關門了,所以他很謝謝花柏梔,說如果有可能,他的印刷坊愿意以后只做她的生意。
“畢竟像花公子這樣出手大方,不拘小節,為人正直的人,任誰都不會拒絕的,我老許只是個普通人,免不了俗,我十分愿意和公子合作”,許良笑著說,很誠懇。
“甚善”,兩人拍案就決定了日后的事,但是花柏梔告訴他,“我只有一條需要徐老板答應我的,這些書雖然是我在讓你們印刷,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有人問起你對我說是一個叫聞昊銘的人讓你們印刷的,千萬別道出我的名字,若家昌和方玉問起,你就說,我一直只是替人跑腿。”
許良疑惑,但是卻也沒有要打探生意伙伴的隱私,覺得花柏梔能夠救下紅豆,對一個小孩那般誠懇的教導,定然不是個壞人,也不打算多加追究對方的用意,但是花柏梔怕日后惹出麻煩,告訴他會讓聞昊銘與他立下字據,免得日后出了事,許良找不到責任人。
“公子見多識廣,為人謙遜,若是不多觀察,換上一身長儒,定像個教書先生”
“徐老板說笑了,狗子總是讓我想起朋友的弟弟,總是免不了讓他們對比一番,總想教導她像他一樣”,說完之后,花柏梔自己都一愣,她原來是要把她教成像元博麟一樣么,“見笑了,他與狗子年歲相仿,算是我第一個學生,但我并不是他第一個先生,我能教他的東西不多,大多都是自己這些年的所見所聞,聽起來不像師傅和徒弟罷,我更樂意把他當成朋友。”
“天道酬勤,狗子雖然入門晚了許多,但是公子若是愿意,他有朝一日也會成為公子的朋友,你會是他亦師亦友最好的先生。”
花柏梔笑了笑,不置可否。元博麟十歲就有出將入相的才能,這并不是努力就能趕的上的,就算有意培養狗子,十年之間恐怕也是趕不上,元博麟兩世為人,就算是她,心性也及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