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元恩薰是尋常百姓,她會有一樣的相貌,但那不是她,只是有著相同軀殼的另一個人。
“我們不會過顛沛流離的生活,這一屆的狀元必定是我,相信我。”壓下她給自己的心動,信誓旦旦的承諾著,就算她說的私奔是開玩笑,花柏梔還是很開心,我怎么會讓你過那種逃亡的生活呢。
元恩薰輕輕的點了點頭,我信你,天下人都不信你,我都會信你。
不認識花柏梔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的喜怒哀樂已經在母親離開那一年都消散了,人生的痛苦多于喜樂,就算面對著血親都覺得很累,要不斷的去猜測。可是遇到她之后什么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原來在她的心底的某個角落始終有個會哭會笑、想要肆無忌憚的展露各種情緒的自己。
她時常覺得自己中毒了,而花柏梔就是那解藥,從開始的懷疑到現在的信任,不過是太在意罷了,她說若是自己是尋常百姓就好了,可那樣的她她不喜歡,可她其實就是個普通人罷了,一個不知道如何表露心緒的尋常女子,倘若有一天她沒有了這些家世,她想問她:你還會喜歡我嗎?我變得像尋常女子一般會爭風吃醋、像尋常女子一般為柴米油鹽而和人爭吵你可還會喜歡我?
花柏梔看著眼前的人表情有些微微的變化,以為她是擔心自己太自負了,把科考想的太過簡單了,所以她向元恩薰再三保證自己會好好讀書,一定會在金榜題名之后鋪十里紅妝來迎親的。
盡管再三保證,她還是不能臨時抱佛腳,還是要看一下這里的書,了解一下他們這里歷年來的科考。
回去之后問小七要了些書,她效率出奇的高,讓人抱了一大堆書放到了她的房間,幾百本書,當即把她嚇了一跳,問道,“小丫頭,你是來真的嗎?你確定這些書和科考有關?”
小七給了她一個白眼,十分鄙視,“你以為你認識幾個字就能考上狀元了,別人家寒窗十幾載還不是一屆接著一屆的過不了,連個進士都拿不到,你要是看不完這些書你也別總是想靠近我家小姐了,平白浪費了小姐對你的情誼。”
“呃……”,她無話可說,總不能告訴她,她也是兩三歲就開始識字了,人家寒窗十幾載科考,她也是過五關斬六將用了十幾年才能高考的。
她粗略的翻了翻疊在上面的基本書,發現上面有小字在注解,“這書是麟兒的?”
小七點了點頭,這個名字就像一把刀,提起來就讓人難受,“小少爺身體不好,不能像其他少爺一樣出去玩耍,也不能練武,所以他很愛看書,這些只是冰山一角,是小姐叫我整理出來給你的。”
“別辜負了小姐,別讓小姐失望,我從來都沒見過小姐那么關心那么一個人、那么真心的笑,你要是中不了狀元我就打死你,哼。”
花柏梔愣了一下,再抬頭的時候小七那丫頭已經從房間里離開了。
啞然失笑,興許你沒看過她家小姐笑的最溫柔的時候,不過不是她的就是了,不過以后只會是她一個人的了。
每一本書她都隨意翻了幾頁,按照內容分好類放在了書架上。書上的注解很詳細有許多都很精辟,她仿佛看見元博麟那小小的身子掩在書堆寂寞的樣子,日日以書為伴該是多么的孤獨。
她想起了她高中的那三年,桌前堆砌起的書墻,課本、習題、草稿紙,學校放假之余還要面對他們請來的家教,那時候一個人的時候,總是煩躁的想發火,一張張寫滿算式數字,被她捏成團扔在了墻上,紙片翻飛的樣子,亂糟糟的房間,現在看來是那么的可笑,和元博麟比起來,她的高考似乎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畢竟她還能發脾氣把書撕了扔了,可是元博麟不行。
看了半天的書發現眼睛有些酸疼,果然已經沒辦法恢復到以前的狀態,為了考試做些什么,果然還是很抵觸。
站起來松了松脖頸和肩膀,甩了甩手臂,一不小心把桌上的書打飛了,抬眼看書的方向,走過去把書撿了起來,把畫畫筒里的畫拿了出來,攤開那些來了興致畫的畫,每一張畫每一個元恩薰都是一個記憶,她還能想起那時候為什么要畫著圖。
有些是元恩薰平日里露出的表情和動作,很自然很漂亮,每一張都是用眼睛牢牢記下來,憑著記憶還原出來的。當然有一張是例外,把其他的畫作都收了起來,盡管那些都很美,但是她最喜歡的還是這張,是她想象出來的,十里紅妝,她著紅色喜服坐在那喜房里,蓋頭已經被新郎官挑開了,那張傾城的臉,原以為只適合勝雪的白衣,不曾想她嫁與郎君時,紅妝更是有別于平日,原來她也可以嫵媚。
元博麟和她一起參加楊家少爺的婚禮的時候,她的腦海里便有著‘十里紅妝不如你’這幾個字,回來之后害怕忘記自己的所想,畫下來之后提上這幾個字。
那時候我就想娶你了,那時候我以為沒有可能,我有私心,所以沒有畫新郎官的臉,可是現在我敢畫了,那是我。
那時候,自以為配不上她,如此相形見絀又何必把自己畫上去呢,如今,情況不一樣了,她興高采烈的把自己畫了上去:我們可以很般配。
然后又用小楷附上字。
右:待你青絲綰正,鋪十里紅妝可愿。
左: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元恩薰會一直這么尊貴,她總有一天會和她比肩,這一天不會太晚。
她望著畫中兩人,眼睛一眨不眨,這幅畫會變成現實:我的目光永遠都只會在你身上駐足。
夜幕降臨之后,她就立馬想起了藥酌約她去惜花樓的事情。
換上淺色藍衫,掛上香囊,幾日前用味道似薄荷的植物制成的,當然這不是為了去見別的女子才這樣打扮的,她知道在這里,女子都有送男子香囊的習俗,男子收下香囊也就意味著接受了對方的傾慕,雖然元恩薰沒有送她香囊,但是她覺得出門掛上的話至少可以告訴其他人她已經名花有主了,何況是去青樓這樣女子扎堆的地方。
不過有時候難免讓人鄙夷她,還是有許多男子在有妻子之后還逛青樓的,吃著碗里瞧著鍋里,這也是稀松可見的事,這樣也好,不管是因為看見了香囊知她是有主的人,還是因為鄙夷,這兩個理由已經足夠拒許多女子在幾米之外了。
感覺去逛青樓和元恩薰打招呼是件很奇怪的事,這就好像在說,我們之間才互訴衷腸不久,你就跑去和別的女子歡愛了,盡管她只是去滿足她長久以來的好奇心罷了。
而且這個時代的人應該都很難理解青樓的女子吧,哪怕她們都身不由己,他們很難平等待見青樓里面的女子,她曾看過一本書,一個德高望重的修道人士說了這么一句話:娼妓之子,無怪乎如此?
就連方外之人都無法平等對待他們,花柏梔很難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人會愿意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他們,哪怕是像元恩薰這樣不論世俗和她在一起的人,她們把女子的貞操看的比生命還重,要接納她們談何容易。
雖然是晚上,她覺得不能翻墻,因為這樣被當成小偷被抓的可能性更大,自從知道元恩薰和小七還有那些丫鬟們都說武藝高強的人之后,她就覺得雖然看起來只有些下人來來往往的府邸其實是守衛森嚴的。
她提著扇子和門房說了一聲,在府邸待的時間長了,門房自然也和她有些眼熟,也就隨意問起了花柏梔出去做什么,她也就模糊的說了個理由。
如果說約了人,那么傳到元恩薰他們的耳朵里會是這樣的,大晚上約了女子那就是逛街培養感情,約男子就只能是煙花之地了。
唉~她嘆了一聲,慢悠悠的往惜花樓的方向走去,看過元恩薰和扶搖的相貌之后,其實沒有什么女子應該能讓她驚艷了,元恩薰是步入凡塵的仙子,淡如蘭花,扶搖嫵媚妖艷,她是罌粟是牡丹,高貴有癮。
但是對青樓就是有一種無比的好奇心,說什么都得去見識一下那里的女子到底是一群什么樣的女子。
是出淤泥而不染還是深陷泥沼然還守初心,亦或是早就忘記了最開始的自己呢?
沒有宵禁,街上男男女女來來往往,月光灑在臉上都是一派喜氣。
走在路上她能感覺到有不少人向她投來目光,因為她是單身‘男子’,不過沒有人走上來搭訕,大概是她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也可能是腰上掛的香囊。
她心想可不可以向元恩薰索要一個。
穿過涌動的人群,老遠就看到藥酌和毛雞在和惜花樓門口招呼人的女子在講話,不知道他和她們說了些什么,竟惹的那些女子掩面笑的十分開心。
正要抬腳和他們匯合,卻被一個小孩攔住了路。
這個小身板有點眼熟?
“求求你……救救我姐姐”,這句話也有點耳熟。
花柏梔聽著,深看了小孩一眼,這般瘦這般邋遢,救急不救窮,況且她現在真沒什么錢,抬眼看到仍舊在調笑女子的藥酌,繞過小孩便要往他那里走。
沒曾想,小孩急切的拉住了她的下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救救姐姐……姐姐她……”
花柏梔扯了兩下下擺,發現沒能扯動,也就不浪費力氣,等會得把這長衫給拉扯壞不可,又下不了腳對一個幾歲的孩子,在心里嘆了口氣,她又不是圣母,想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得有這個能力啊,“先放手。”
小孩抬頭看了眼花柏梔,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也就聽話的放開了她的一擺,“呃……”,她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要是是個大人還好說一點,她蹲下身子,“不是我不想救人,我也想當救世大俠,可是我一沒錢二沒武功,沒辦法幫你,你還是……找別人吧。”
蹲下來,近看這張臟兮兮的臉,真的有點眼熟啊。
見她拒絕了自己,她馬上又拉著她的衣服,“你是個好人,你一定能救我姐姐的。”
這個樣子,她似乎想起了點什么,原來也有個小叫花子對她說,“求求你,救救我姐姐,你是個好人,你一定可以救我姐姐的。”
她站起來像個壞人一般,睥睨著跪在地上的小孩,“你……原來用石子砸過我的。”
小孩手有點抖,花柏梔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只是沒想到時間過去了那么久,這小孩的姐姐的事情還沒解決,肯定是想騙自己。
“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愣大頭,不換個人騙就算了,還用同一個理由”,她有些生氣,她想起那時候還覺得這個小孩挺可憐請她吃了面,當時也覺得還算有義氣,只是沒曾想是個白眼狼。
“我……我沒有”,小孩雖然眼里露出了驚恐,可是他沒有放開花柏梔的衣服,因為直覺這個當初請她吃面的男人一定是個好人,盡管當初她沒有救她姐姐,還說出了那么令人討厭人的話,“我沒有騙你,我姐姐真的有危險,再不救她,她就要被打死了,求你了,求你了。”
“是我壞,我用石頭砸人,是我壞,你打回來吧,但是你一定要救我姐姐,我姐姐她真的快不行了”,小孩一手扯著她的衣擺,一邊打著自己臉,啪啪啪的響聲淹沒在人群中。
小孩的心思沒那么重,就是想救姐姐,她想著當時自己要是再求求花柏梔也許姐姐現在救沒事了,都怪她一聽花柏梔要對她姐姐做那些事就氣壞了,忙用石子砸了花柏梔。
花柏梔的不忍瞬間又升騰了起來,來來往往的人眼光也看了過來,不言而喻是什么意思,她不得把小孩扶了起來。
“好了,我沒有翻舊賬的意思。”
小孩改拉住花柏梔的袖子,聽她的意思是沒有當初打他的憤怒了,以為他愿意就自己的姐姐,忙說,“我會報答你的大恩的,給你做牛做馬……”
“打住”,花柏梔無奈的做了個停止的動作,做牛做馬的也太沒意思了,每次都是這個,能不能換點新花樣,“我不追究你砸我的事了,可是并不代表我要救你姐姐,趕快走,趁我還沒有改變要回當初你砸我腦袋的賬的事。”
今天才救了一個人,現在又要救人,她又不是以前那個大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現在只是給人打工的底層百姓,就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已經夠七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