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酌并沒有跪下,面對爺爺怒目而對的神情,他直直的對了上去,“爺爺,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能讓無辜的人為我去承擔我的錯誤。”
“你……你”,老爺子話未說完,有些氣急喘不過氣來,撫著熊口,滿是皺紋的臉因為痛苦而變得猙獰,眼睛卻還是停留在藥酌身上。
見此,藥酌和藥錦豐都趕緊上前去扶老爺子,因著職業病,藥酌很順手就摸上了老爺子的手腕,老爺子還沒有緩過氣來,但是還是有些狠的推開了藥酌,讓藥錦豐一個人扶著,“我看還沒等皇上的圣旨來,我就先給你這個混賬東西氣死了。”
“爺爺”,藥酌擔憂的站在一旁,“您從小就教導酌兒,做人要敢作敢當,您讓我一定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現在出了事,是我連累了其他人,現在我更不能連累您和父親,既然有密道能通向外邊,爺爺您就和父親母親先離開吧,我一個人犯的錯不能再讓其他無辜的人替我去死,不然就算我活著,我此生都抬不起頭來,余生都會活在對過往的痛苦中,我不能這樣,爺爺。”藥酌的聲帶漸漸顫抖了起來。
二十余歲在古代可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父親,但是藥酌被保護的實在太好了,在爺爺和父親的光環下,在天才的光環下,是皇帝的朋友,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死亡有一天會離自己這么近,如同一個半大的孩子,所有想法都與他的年齡不想當,堅持著自己所謂的對的想法,以為所有的事會隨著自己的死而消散。
“是,爺爺是教導你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老爺子停頓了一下,“可是爺爺可曾對你說過醫者父母心,絕對不能起害人之心,絕對不能見死不救,不論這個人是大善大美還是大奸大惡。”老爺子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臉上的神情比之前更加嚴厲了。
蒼老的聲音如同從歲月的洪流中漸漸涌現出來,他從小就教導府里的人,醫者父母心,病人不分貧窮貴賤,要盡全力救治每一個需要自己的人,大夫有時是救人父母,有時是劊子手,如果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淪落成劊子手,他是絕對不會讓人去學醫術,只是沒想到這個劊子手是自己的親孫子,如果時間倒退二十幾年,他是絕對不會讓藥酌碰醫術的。
藥酌羞愧痛苦的低下了頭,是他自己活該,迷失了心,在江湖上學了旁門左道,害得全家都成為了階下囚。
“爺爺和你父親是走不了了”,老爺子有些慚愧的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因為他放棄了自己的兒子選擇了自己的孫子,“但是爺爺總是想著偌大的藥府總得有個人給留個種,爺爺就你父親一個兒子,就你這么一個孫子,你不能讓爺爺死不瞑目啊。”
藥錦豐也看到了老爺子的眼神,反倒是松了口氣,他不怪老爺子,如果讓他選,他也會選擇讓藥酌活下去,這個兒子是他是驕傲,醫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人生有此子,他死而無憾。
藥酌握緊拳頭,不答,他不能走,如果現在走了連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百善孝為先,他做不到就這樣不負責任逃跑,他不能讓全家人的性命為他一個人的錯誤買單,就算無法見到皇帝去求情,他也做不到就這樣一走了之,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
“酌兒,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很孝順,但是如果你真的孝順的話,你就聽爺爺一次”,老爺子說道最后都帶上了請求的語氣,見藥酌的表情還是沒有被自己說動,“爺爺跪下來求你好不好”,說著老爺子便順勢要跪下來,還好藥錦豐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父親,你這是作什么?”,話鋒一轉,對著藥酌道,“逆子,你當真是要全家人都跪下來求你才肯離開嗎?那我來跪。”
聞言,藥酌迅速跪了下來,只聽的地“咚”的一聲,“爺爺,父親,我不走,你們不要再逼我了。”
然后也不等他們發話便離開了老爺子的書房,地上還殘留著幾滴失了溫度的眼淚,是藥酌痛苦矛盾中留下的淚水。
都說男兒眼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父親,這該如何是好啊?”
藥錦豐攙著老爺子的手,將他扶到椅子上做好,“我老了,沒有多少活頭了,豐兒你不要怪我,只是這時候我才知道我有多無能為力。”
藥錦豐搖了搖頭,“我明白父親的苦心,只是酌兒這樣,恐我藥家是要絕后了。”
老爺子不答,指了指身后的書架,讓一旁的藥三將最上面的一個小盒子拿了下來,老爺子接過手,打開遞給了藥錦豐,“這是……”,藥錦豐看了老爺子的表情聞了聞,驚訝道,“七日丹。”
“我想著兩日圣旨便會到了,這顆丹就交給藥朗吧,他跟在酌兒身邊這么久該知道怎么處理。”轉頭對藥三道,“我們藥家欠你的人情看來只能下輩子才能還了。”
年輕人總是自以為是,高懸著自己的頭顱,不愿意聽人的意見,總以為自己所堅持的就是正確,以為自己懂的人事,通曉道理,其實這不過是他們幼稚的表現。
老爺子自是不能讓自己唯一的孫子犯了一次錯誤而再也沒有機會去改正去吸取經驗,既然他現在無法理解他們的良苦用心,那么必須要用其他的手段,要用他們的血才能讓他知道自己有多幼稚,讓他以后做人能夠謹慎些才好。
老爺子猜測的沒錯,圣旨沒兩日便道了,藥府的下人,見慣生死的并沒有大吵大鬧,怕死的也早已嘗試過各種辦法想要逃出藥府,只是想從這里出去,除非變成尸體,幾日下來,所有的希望都變成了絕望,每個人都帶著麻木的表情,知道圣旨來臨的時候,才開始又哭哭啼啼了起來。
而藥老爺子帶著一眾家眷卻要對這殺無赦的命令千恩萬謝,“謝主隆恩。”
除了藥酌以外,藥府所有的人都有幸得到了皇帝賜的酒,只是這杯酒是毒酒,那些不愿意喝下毒酒的下人們都被士兵捏著下巴強灌了下去,藥酌一下子就聞了出來,那是他調配出來的毒藥,他還曾在皇帝面前炫耀過,這個毒藥他還沒來得及做出解藥,說是貢獻給皇帝給監獄里的囚犯用。
看著一個被強灌下毒酒的下人,臉上猙獰的表情,掐著自己的脖子,大概就知道為什么說要把這個毒給囚犯用,因為可以給這些不知悔改到底犯人死前的懲罰不那么一刀砍了他們便宜他們。
士兵們對藥酌的家人還是很客氣,大概也是因為他們沒有掙扎的原因,藥酌很想沖上去打翻他們手上的酒杯,只是他被三個大漢狠狠的摁在了椅子上,無論如何掙扎,也只能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喝下毒酒。
帶頭的是老爺子,他深深的看了眼在掙扎的藥酌,喝下了毒酒,然后是藥酌的父親和母親,死前的尊嚴還有意志力讓他們死前看起來不那么痛苦,死狀很安詳,似乎是為了不給藥酌留下非常殘忍的印象。
院子里,站著的人都是穿著鎧甲軍服的,地上躺著許多人還有掉落的玻璃杯,任憑藥酌在別人手下掙扎吶喊,聲嘶力竭,躺下的人再沒有一個起來回應他,再沒有人從地上哭喊著求放過求饒恕。
直到確定所有藥府的人都死絕沒有氣息之后,三個大漢才放開了藥酌,得到他們松手,藥酌用勁推開了身邊的人,跌跌撞撞的往他的爺爺,父親還有母親那里跑了過去,哭喊著他們,搖著他們溫熱的尸體,明知道他們已經沒有半點氣息了還是不停的叫著他們。
最后抱著他的母親失聲痛哭,淚水一滴一滴的砸在了她母親那張蒼白的臉上,往日那個儒雅俊逸的御醫沒有半點形象的在哭,淚水混合著鼻涕弄臟了那張白皙的臉龐,連同衣裳都是,非常邋遢。
一旁的將軍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雖然他和藥府沒有交清,但是皇上這樣做未免太殘忍了。
怕死的人往往也不能忍受肉體的折磨,所以鞭打鐵烙這些是對他們最大的折磨;但是不怕死意志堅定的人,他們往往能夠忍受肉體上的痛苦和折磨,但是卻會在精神上奔潰。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現在這個將軍知道敵人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最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軟肋在哪里的人是自己身邊的人,如同此刻,皇帝讓藥酌所有的親人一個個死在他面前,用的曾是他給皇帝用于階下囚的懲罰的毒藥,利用了他的孝順,利用了他的重情重義,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藥酌抱著母親的尸體,看著院子里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心痛到無法呼吸,連同哭泣都變得哽咽,嘴里含糊著,“為什么?你就那么愛連傾城,你就那么痛恨我,明明一直陪著你的是我,明明錯的只有我,為什么要殺了他們?”
為什么?
他知道爺爺剛才為什么那樣絕望的看著他,因為他知道他不是藥三,他該怎么做,下地獄之后才能好好和爺爺還有列祖列宗懺悔呢?
為什么只留我一個人?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該付出代價的明明是我,為什么啊?
藥酌覺得天地都在旋轉,蒼茫的大地積滿厚雪不再是白色的,它變成了鮮艷的紅色,漂亮而又可怖。
那個將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幼子,不喜歡習武,總是抱著亂七八糟的書來看,性格開朗,也像藥酌一樣愛穿長衫,不覺動了惻隱之心,正想打發兩個人將藥酌扶進房間去,一道聲音在他耳旁想起,“將軍,莫要做多余的事,這里到處都是眼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觸犯龍顏。”
將軍皺了皺眉,許久才說了一句,“皇上并為說要如何處理藥酌,這大冬天的,我一個習武的人都受不了,他不過是個大夫,這人要是弄死了,你上哪去找一個人賠皇上啊。”
“還是將軍考慮的周全,我怎么就沒想到呢?他現在可是皇上重點關押的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