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燈滅,藥酌生于醫藥世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沒有脈搏的身體,那漸冷的身體意味著什么,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他以為他可以接受死亡,任何人的,但是當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讓他瞬間明白,家人不是病人,那是一種無法替代的存在,那種血濃于水,骨肉相連生生斷開痛楚,他無法承受。
全世界是什么?大概是愛的人和愛自己的人吧。如果睜開眼看到的是親人冰冷的尸身,世界是否還算是健全。如果有的選,藥酌絕對不會任性的出去闖蕩,如果有的選,藥酌絕對不會想要遇上明正浩,如果有的選,藥酌絕對會記牢爺爺的話,伴君如伴虎,如果有的選,他不會覺得愛情該是美好的,如果有的選,他絕對不會忘記他是一個救人的大夫,而不是一個劊子手,如果……
藥酌睜開紅腫的雙眼,他知道仍舊愛著那個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九五之尊,但是他同樣清楚的知道他有多痛恨那個男人。
愛情是美好的,愛情是刻骨銘心的,愛情是嗜人血肉的。沒有連傾城的時候,他們是朋友,是別人眼中的斷袖、龍陽,有了連傾城之后,伉儷情深大抵就是明正浩和連傾城最好的修飾詞,再也不會有藥酌,而如今,明正浩更是選擇了愛情。而他藥酌一樣是情根深種,如果可以,他想選擇失憶,沒有明正浩沒有血仇。
只是那一段段血腥殘忍的記憶,猙獰的臉龐,痛苦的嘶吼哭泣,根本無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模糊,反而愈加清晰。
藥酌顧不上拾掇自己,只是用袖子粗粗的擦掉了臉上咸濕的淚水,這具身體不知是被餓了幾天,猛的起身竟眼前一黑差點摔回了床上,狼狽的踉蹌的走去了那個夢魘中的院子。
府里來來往往的士兵很多,卻沒有一個人來限制藥酌的自由,藥酌當然知道只要他不要想著逃,在這府里沒有人敢動他。
青紫烏黑僵硬的尸體隨著融雪暴露在濕冷的大地上,那猙獰的死狀,昭示死前的不甘、害怕、痛苦,這一切無不牽動著藥酌的淚腺。
上天或許憐他,雪才融去。藥酌強忍著痛意將所有的僵硬的尸身擺放好,他抬手想把那些瞪著雙眼死去的下人闔上雙眼,只是一切都是徒勞,那早已僵硬的眼皮又怎么能闔上呢?那些不甘和痛苦又怎么會隨著一雙粗糙的雙手而消逝。
他重重的跪著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們面前,凌亂的發絲隨風飄散,露出一張長滿胡渣的滄桑的臉龐,那個唇紅齒白的小生隨著前日的溫柔的飄雪消融而死去。
滿是血絲的雙眼透露出堅毅還有仇恨,也許逝去的不僅僅是親情,還有那變質的愛戀。
他沒有對不起其他人,甚至是連傾城,當他放下尊嚴乞求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拋棄了他,連同絲絲憐憫都并未給予,所以他對不起的只有這個生養他的藥府,就連在最后一刻,爺爺都在為他著想。
當他站起來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就已經注定不會再改變了,他要明正浩以命償命。
藥三沒走,他一直在密室里等著藥酌。一切都按著老爺子猜想在發展,他這條命本就是藥家的,只嘆道老爺子料事如神,欣然的扶起了跪在他面前的藥酌,將事先準備好的粗布麻衣和盤纏遞給了藥酌,說道,“我尚有一幼子,若少爺有朝一日能逃出生天,將我兒視如己出,便是少爺對我最好的報答”。
是的,即便如此,藥酌也并未動搖,赴死的依舊是藥三,藥府的血海深仇他一定要親手血刃明正浩才能已告他們在天之靈。
穿著粗布麻衣,站于菜市人群之中,看著親自監斬“自己”的明正浩,他心中最后一絲不舍也被仇恨代替了。
曾經有多愛,此刻就有多恨。
他太害怕了,他沒有等到午時三刻,他連滾帶爬的離開了菜市場,不顧路人五顏六色的目光,此時的他像極了一個瘋了的乞丐,試問有誰會去招惹這樣一個麻煩,他就那樣毫無阻礙的回到了藥府,看著貼著白色封條的大門,并未紅了眼沖動的去撕。
朝著藥府的大門跪了三拜,憑著自己對藥府熟悉的程度,將帶了火的箭射向了柴房,還有那個帶著灰敗氣息的院子,因著剛才灑的柴油,四周馬上燃氣了熊熊大火。
他見過明正浩的狠戾,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愿意明天聽到他的親人被懸掛在城門口遭受鞭尸之難。
看著置于火舌之中的藥府,?他沒有多做停留,因為他知道以明正浩之能肯定很快就能知道那個身首異處的人定然不是他,那么也就能知道放火燒了藥府的人是誰。
此去經年,再回來必是報仇之日。
果不其然,到處都貼滿了通緝他的告示。
如果他知道藥三說的幼子是遺腹子,他也許會猶豫一下,而那也就僅僅是只是猶豫一下下而已。那個遺腹子就是毛雞,視如己出他不敢說,但是毛雞是他親手接來這個世界的,而他也沒能救回那個傷心過度,吊著一口氣只為了生下毛雞隨丈夫而去的母親,他愧疚,他欠這個剛出世的孩子一條命。
他在花柏梔那堅定渴望活下去的眼神中看到了曾經那個無論發生什么都想要活下去的自己,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就應下了花柏梔。
然后才想起,花柏梔無論是眼神,還是其他,都有著他的身影,救她對他而言,并不是只是浪費時間浪費藥材,日后一定會大有用處。
待到花柏梔平了氣息,藥酌承諾道,“只要你好好聽我的話,就算老夫解不了你的毒,也能保你十年無虞”
“十年期,足夠了”,十年之后,她必有良人相伴,定是兒女雙全,而我也該知足這一生能夠相識這樣一個女子。
藥酌皺著眉頭,道,“老夫一生救人殺人無數,這身醫術毒術卻是到現在為止都未找到有緣人,你我相識數日,卻也算有緣,不如……”,話未完,花柏梔用著微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那毛雞呢?”
“他?”,藥酌頓了頓,臉上的表情有些僵,“他不適合學醫。”
“我自問并未有過人之處,醫者有顆善良之心便可,或聰慧或愚笨又有何干系?”,恕她花柏梔此刻并未想到毛雞到底哪一點不適合做他藥酌的衣缽傳人,要說毛雞有什么不足之處,那就是太聽藥酌的話了,還有些木訥。
“毛雞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待他視如己出,正因為如此,我更是不能教他醫術”,藥酌有些戚戚然,眼里一片黯然,卻也未向花柏梔作出解釋,“你說,醫者有顆善良之心便可,你有,但是人生事情無數,但是每一件事都要講究緣分,我與你有緣,更是相談甚歡,也算是忘年之交,且你此時身中劇毒,懂點醫術也是好的,以備不時之需。”
相談甚歡?這個詞,是不是有些不對,他們哪次談話甚歡了,第一次帶著元恩薰差點沒被打死,第二次是為了扶搖爭鋒相對,第三次是因為元博麟,這次是只剩下悲戚和遺憾好嗎?
花柏梔沒有把這些說出來,除卻藥酌確實有要利用她以外,其他的倒是真真的,何況在這個時代,她確實需要一些防身術,現在想要學武功,定是不可能的,除卻年齡,現在這帶毒的身體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毒發,不要說學武健身,學內功這些東西真有可能催發毒性發作。
“好”,花柏梔收起了疑惑,恭敬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恕徒兒有病在身,無法行跪拜之禮。”
藥酌呵呵一笑,“別人連見我一面都得千金以求,老夫收你為徒莫不是老夫占了你便宜。”
花柏梔無力的翻了一個白眼,你眼瞎了嗎?沒看到我現在是病人嗎?“師傅,你剛才同徒兒說,你我有緣,算得上忘年交,既是忘年之交,又何必在乎這些虛禮呢?師傅,您說呢?”
花柏梔左一個師傅又一個師傅,讓藥酌生生聽出了其他味道,“你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左右不過是個稱呼,私底下你隨意喊,人前你還同以前一樣稱我先生吧。”
雖然藥酌現在是她的師傅,可是卻如他所說,他們是忘年之交,很談的來,幾番閑話下來,心情也不那么壓抑了。
雖說兩人成了師徒,但因著各種事情,他們打算心照不宣,既不說也不隱瞞。
像是算好了時間一般,藥酌吩咐了幾句,類似好好休息之類的,因著這樣的好態度,以至于她忘記了問他,為什么能和扶搖和平相處?
難道看著與自己有著血海深仇的人的女兒,他不膈應,難道這個時代的人都不流行父債子還,還是現代人都太過錙銖必較,是是非非看不清楚呢?她不由的為扶搖擔起了心,她對扶搖沒有愛,但是她對她真的很愧疚。
她是真的有些餓了,眼神撇到一旁放著的碗,便努力用手撐起了身體,有些軟:藥酌這個人是怎么做師傅的,不知道她是病人嗎?
剛好撐起來,剛好拿到粥,剛好有人不敲門就進來了,嚇得花柏梔手一軟,便把碗打在了地上,她有些委屈有些可憐的看著地上的粥,然后惡狠狠的看向門那里,到底是哪個家伙把她的救命粥給嚇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