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池坊,菊院荷風
天微微亮開,院子最外圍種著的幾棵國櫆上幾只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微風拂來,院內滿池的荷花隨風起舞。菊院荷風是兩進院子,四合五天井的構造,外院大半面積都被種滿荷花的巨大池塘占著。荷池邊上擺著大大小小不下百盆的菊花。如今已是夏末秋來,荷花漸漸開謝,風一吹來,荷瓣便飄落在水上,水波一動,荷瓣隨水飄轉。荷池邊上的菊花卻到了盛開的季節,黃的、白的,全都含苞欲放,有的甚至趕了個早,已經開放。
內院和外院被一條小河隔開,潺潺流水,一座白色的拱橋架于河上,連接著兩院。內院多柳樹,密密匝匝的遮擋著后面的房屋,把主人住的地方圍了起來,一條石子路從拱橋邊穿過柳樹群通向遠處的屋子。
菊院荷風的主人是九州十大名將,雍州虎騎大將軍百里居,原本這個院子只是叫做百里府,后來雍州君上下駕別院,看到府上有菊有荷,于是賜名“菊院荷風”。
一條紅色的大鯉魚頂著池里的荷瓣一躍而起,倒是讓人有“鯉魚躍龍門”的感覺,只聽見“撲通”一聲又落回了池塘中。
長安本是喧鬧之地,這一處院落卻像是與世隔絕,完全沒有身處繁華市井的喧鬧。菊院荷風與長安感覺就是兩個世界,雍州的公卿們無不羨慕,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與百里將軍一樣受到主上的器重。別人羨慕之時,誰又會想起百里將軍半輩子的戎馬,他震懾九州之時,那些滿朝的公卿又在哪里。雍州歷來有尚武之風,重武輕文已經不是一兩日的事情了,如今九家共治不穩,武將更是被器重。
長安漸漸從睡夢中蘇醒過來,巷子里賣豆腐腦的魅族大娘已經打開了小鋪子的門,誰也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么,對于大多數老百姓而言,昨夜不過是長安平常的一夜。
一個青袍的少年從白色的拱橋上小跑進來,沿著青石子的路走到一間屋子門口。少年站在屋子門前低聲叫道:“老師。”見屋內沒有人回答,少年稍稍提高了一點音量:“老師。”少頃,屋內傳出一聲低啞的聲音:“什么事?”
“使館出事了。”
片刻后,百里居穿著睡袍從門內走出來,站在少年面前。少年看著百里居說道:“三戟將軍昨夜在使館被砍去了頭顱!君上讓你速速前去查看。”
百里居蹙眉說道:“泊如,你先帶幾名仵作過去,我隨后就到。”百里泊如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百里居忽然想起了什么說道:“我到之前,除了仵作,現場莫讓任何人接近。”
使館
使館大門已經被幾名禁衛封鎖,門口還有圍觀的群眾伸著頭朝里面望去,議論紛紛。
百里泊如站在躺著三戟將軍尸體的屋子門口,一身鎧甲,一手握著腰間的劍左右踱步,一邊看著屋子內幾名仵作查驗尸體,一邊等待著百里居的到來。
“怎么樣了?”百里泊如回過頭來,百里居已經站在自己身后,他稍稍行了一個禮說道:“仵作正在驗尸。”百里居點點頭,大步跨入屋子內。尸體的味道已經開始散發出來,只經過一夜,整間屋子就充滿了血腥味和尸味。百里泊如之前未踏入屋子也是因為自己聞不慣里面的味道,一聞就想作嘔,如今百里居進來了,也只能跟著他走進來。
百里泊如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于是一只捂遮著鼻子說道:“他們不怕臭嗎?”百里居走在前面說道:“他們很多人家世代都是做這個的,自然習慣了。你久在芝蘭之室,如今當然覺得其味難聞!以后還是多出來看看,男孩子嘛,還是不要變成嬌生慣養的公子哥。”百里泊如走在身后,聽完也不語。
幾名仵作看見大將軍,紛紛停下來行禮,百里居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對著一名仵作頭子問道:“看出來什么沒有?”那仵作的頭子不敢抬頭,戰戰兢兢地答道:“稟大將軍,頭顱被齊整地割下,盡像切豆腐一般,現場查驗,兇手使用的作案工具應該是劍,只是要做到如此齊整,這人劍術非常了得。”
百里居緊鎖著眉頭:“劍?”
仵作頭子繼續說道:“死者之前有打斗跡象,蝴蝶骨上有深深的裂痕,應該是展開過羽翅,重擊之下羽翅受傷消失,但是骨頭上的痕跡卻留下來了。”
百里居點點頭,走到無頭的尸體面前,幾名仵作立即低著頭站在一邊。百里居仔細端詳了一下尸體的切口,陷入沉思,忽然他全身一顫,旁邊的仵作倒是沒有看到,只是百里泊如卻看清了,他走到百里居身后問道:“老師,發現了什么嗎?”
百里居搖搖頭說道:“暫時我也不能確定,只是如此劍術,怕是九州沒幾人能達到。”
百里居站起身來走到一個蓋著布的托盤面前,掀開白布,三戟將軍謝孟將的頭顱端端正正地放在上面,那雙眼睛緊閉,卻是如此安詳,百里居小聲地嘆了一口氣,又把白布蓋上。
走出屋子,百里居對著一旁的百里泊如問道:“泊如,謝將軍有什么仇人在雍州嗎?”
百里泊如搖搖頭:“這個我不太清楚,謝將軍雖是冀州近二十年來軍中第一人,但是我對他接觸得較少,與他見面也不過兩三次。”
百里居點點頭,百里泊如卻一臉疑惑,百里居看出了他欲言又止,于是問道:“你想問什么?”
“剛剛我看到老師你渾身一顫,老師恐怕是發現了什么吧?”
“哦,這個事情我還不太確定,待有結果了再說吧。”百里居眼睛盯著屋內的尸體說道,“這件事恐怕冀州不會輕易作罷。”
百里泊如點點頭,“冀州君上的脾性我最為清楚,他不是輕易就能善罷甘休之輩。”百里居忽然笑了笑:“哦?也難為你年紀輕輕就要面對這些。”
百里泊如苦笑道:“身不由己。”
一名仵作帶著一個托盤走出,他低著頭走到大將軍的面前:“將軍,這是現場發現的。”百里居打開覆蓋著托盤的白布,里面放著一塊衣服上的碎布,很小的一塊,百里居拿在手里看了看上面的紋路,雖然很小但還是推斷得出這衣服上繡著的圖案應是鳥獸。百里居摸了一下碎布,忽然眼睛放大,再次認真地摸了摸,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塊布,不許對任何人說起,否則身家性命不保!”
那名仵作立馬答道:“是!”于是便退下了。百里居看著手里的那塊碎布皺著眉頭。一旁的百里泊如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問道:“老師,這是?”
“這種布料,這種紋路,這長安城里恐怕沒有幾人能穿。”
“是幾位公子?”百里泊如問道。
百里居立馬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不可輕易妄言!泊如,我現在進宮一趟,你守在這里,驗完尸就把他入殮吧,整得體面一些,好歹也是一位名將!停放在使館里,等君上的安排吧!”
“是!”
百里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又轉過身來:“把那柄青銅長戟與他放在一起,畢竟跟了一輩子,成名也因為那柄長戟,現在他死了隨身的東西也與他千古相隨吧。”
百里泊如點頭道:“學生代冀州上下謝過將軍!”
百里居挑起眉頭:“你代他們謝過?他們可不一定領情。”說罷轉身離開。百里泊如站在那里尷尬地笑笑,他也不踏入那間屋子,只是在門口指揮著。
太明宮,乾坤殿
“將軍可查出一二?”冀州君上柳萬墨站在百里居身前問道。
“稟君上,系仇家所殺,能殺死謝將軍的也是個高手。”百里居說道。
柳萬墨忽然笑了笑:“殺死九州十大名將,這是要證明自己嗎?我們不必管誰殺死了他,要考慮的是如何向冀州交代。”
“末將這就回去準備書信一封發完冀州。”
“嗯。不過冀州的探子恐怕已經把消息送回去了。”柳萬墨若有所思地說道。
“尸體要如何處理還請君上示下。”百里居說道。
“冀州恐怕會派人過來,放在使館也不是回事。畢竟也是一位名將,既然是在我雍州死的,就把規格抬高一些吧,把他安放到升道坊的停靈處吧,算是我雍州給他冀州賠個禮吧。”
升道坊的停靈處歷來只有雍州的名臣死后才能停放,謝將軍停放在此處也算是不枉他名將一世。百里居心想。
百里居踏出乾坤殿卻不是走向宮外,而是朝著掖庭宮走去,掖庭宮是柳家諸位公子住的地方,此處位于整個太明宮的西面,西邊的宮墻外就是柳家的宗廟,掖庭宮放在此處也是有讓諸位公子瞻仰仿效祖上的芳德之意。
如今掖庭宮住的有三位公子,長公子柳風眠,二公子柳風拂,三公子柳風偕。小公子柳風揚還年幼,暫時還住在蓿阿夫人的宮中。
百里居走向掖庭宮正是因為昨日夜間遇見柳風拂心覺奇怪,不想一大早就傳來三戟將軍死訊,百里居一聽這消息就心覺懷疑,但又覺得兩者之間并無任何聯系所以也沒多想,直到仵作遞來那塊碎布。那種碎布只有柳家的公子才配享有,如今配用那種布料的公子只有這四位。
從謝孟將的尸體來看,劍法能到達如此境界又絕不是幾位公子能企及,若是自己沒有猜錯,九州之內能使用如此劍法的只有他們,但是他們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嗎?百里居心里百般疑惑等待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