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宮,太學府
公子春衫桂水香,
遠沖飛雪過書堂。
公子太傅頭發雪白,立于桌前,手持一柄戒尺,口中念道:“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老太傅忽然停了下來,眼睛盯著右側的桌子,左側的兩個少年郎紛紛抬起頭把目光投向太傅,見太傅目不轉睛地看著右側的桌子,于是也把目光投向右側。
只見柳風眠眼睛緊閉,一只手拄著腦袋,一只手按于額頭之上,竟在老太傅講書的時候睡了過去。柳風拂和柳風偕雖有心想要叫醒他,無奈老太傅目光絲毫不移開。
公子太傅咳了兩聲,柳風眠依舊沉睡,于是老太傅提高聲音叫道:“大公子!大公子!”柳風眠昏昏沉沉從睡夢中驚醒,站了起來,風拂與風偕竟忍不住笑了出來。
老太傅轉過頭來叫道:“笑什么!書堂之內不得無禮!”兩個少年立馬低頭不語。
“大公子,請接著我剛才念到的地方背下去!”
柳風眠一臉茫然,他偷偷把目光投向兩位弟弟,柳風拂和柳風偕都以唇語提醒他,老太傅所講的是《西陸九州千文集注·諸葛孔明篇·誡子書》。可是柳風眠卻無法識別二人在說什么。太傅抬起頭看著柳風眠說道:“大公子昨夜是一宿沒睡?”
柳風眠搖搖頭低聲說道:“夫子,學生書堂睡覺,有辱大雅,請夫子責罰。”于是柳風眠就把手伸出來,讓太傅用戒尺擊打。
老太傅搖了搖頭:“公子身份尊貴,我又怎能輕易體罰。那么就請公子背出剛剛我所講的《西陸九州千文集注·諸葛孔明篇·誡子書》。”
柳風眠點頭答道:“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年少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老太傅點點頭道:“好!還望公子謹記!今日就到此吧!”于是太傅放下戒尺踏出門去。
百里居已經在門外站了許久,見公子太傅踏出門來,百里居叫道:“太傅!”老太傅抬起頭來,看到百里居站在門外,笑著問道:“將軍今日怎么會想起到我這太學府來?”老太傅自恃詩書滿腹,其實從心眼里是看不起這些騎馬上戰場的武將的,無論對方如何位高權重,在他眼里就是莽夫而已,然而獨獨對百里居大將軍卻禮敬三分,可能也是源于百里大將軍是九州出了名的儒將,看過的詩書史集不在公子太傅之下。
百里居微微笑道:“今日本想過來看看各位公子的劍術如何了,但見太傅講書,不敢打擾,就在這兒等著。”
太傅點頭笑道:“將軍可去考驗了,老夫告退!”百里居點頭,老太傅大袍一甩轉身離開。百里居看著老太傅的背影無奈地笑笑。
幾位公子小跑出來,本是有說有笑,柳風眠忽然叫了一聲:“大將軍!”柳風偕和柳風拂也靜了下來,把目光投向百里居。
此時柳風拂的內心亂糟糟的,他在想,將軍此來難道是要詢問昨夜之事,自己不慎說漏了嘴,一會兒他要問起該如何回答。
百里居微笑著說道:“多日不見幾位公子,竟長高了些!三公子長得最為明顯!”
柳風偕稚氣地說道:“謝大將軍夸獎!”這一年柳風偕只是個十歲的孩子。
百里居繼續說道:“多日不見公子,不知劍術如何了,還請幾位公子移步花園,舞劍與我。”柳風眠內心一下子就癱軟下去,本來昨夜未眠,又看到那樣血腥的場面,今天已無比疲倦,還好老太傅今日課畢得早,心想可以美美睡上一覺,誰知又來了個大將軍,真是倒霉!
柳風眠拿著一柄劍比劃了起來,百里居和兩位公子席地而坐,觀看柳風眠舞劍。百里居叫道:“力量不如前段時間了,公子力量再強些!”柳風眠倒是聽到了大將軍的話,但是自己今天本就疲倦,哪里來的力氣,也只好勉強聽著大將軍的指揮做下去!卻一個不留神劍從手中劃出,竟直直地對著坐著的三人而來。
百里居一躍起身,騰空接住了劍。
“大公子劍法不進反而退了。”百里居直立著說道,臉上并無更多表情。
柳風眠低聲說道:“昨夜未休息好,今日有些許疲倦。”百里居在柳風眠說話時打量著他,全身掃視一遍,忽然發現了柳風眠衣角殘缺,看來使館里的那塊碎布果然是大公子的。可是為何大公子會出現在使館里?三戟將軍與大公子無冤無仇,再說了憑大公子這點三腳貓功夫恐怕連謝孟將的衣衫都碰不到,更別說割下頭顱了。
百里居皺了皺眉頭說道:“既然疲倦,今日就這樣吧。三位公子先去休息吧。”
三位少年紛紛向大將軍行禮,之后便離去。百里居看著三位少年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實在是想不通,大公子昨夜為何會出現在使館里,難道是大公子派殺手去殺謝孟將?這就更說不通了,大公子沒有理由這樣做。百里居是看著大公子長大的,他了解大公子的性情,大公子是他風風雨雨這么多年來見過最善良的孩子,那種連血都見不得的孩子,又如何會割掉一個頭顱。此事定有別的隱情,百里居心想。
掖庭宮,水蘇院
柳風眠混混沌沌地回到水蘇院中,管事的婆子看到大公子暈乎乎的樣子立即跑過來問道:“大公子,您這是怎么了?”柳風眠勉強笑了笑,擺了擺手,“不礙事的,你下去吧,我進屋休息會兒就好了。”婆子還要說什么,卻只見大公子徑直走進屋內,反手把門一關,婆子也便不好問什么就退下了。
柳風眠躺在榻上,用手捏著眉心,他還沒有從昨夜所經歷的事情中回過神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好沒用,都已經15歲了,那些貴胄家的子弟都已經披上戰甲成為軍中的瀟灑少年了,而他卻連看到人頭落地都要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
柳風眠心里自嘲道:我柳家是這雍州甚至整個九州最強大的家族,祖先們騎馬殺敵,下馬治國,那是何等的英姿,誰也想不到我作為柳家大公子竟是如此沒用之輩!
也許昨夜太過疲勞,想著想著柳風眠就睡了過去。
黑夜里,柳風眠站在月下,水蘇院的小河潺潺的聲音很詭異,柳風眠看著四周,竟然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大聲叫著:“風拂!風偕!母親!婆婆!”竟然沒有一個人答應。柳風眠覺得詭異,小跑進屋子。
夜風吹來,屋子的門嘎吱嘎吱響個不停,柳風眠內心驚懼,屋子內居然掛著無數的白紗。柳風眠忽然就不認識這里了,水蘇院的屋子他是最熟悉的,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間屋子。
柳風眠一步步走進去,突然覺得腳下踩到了水,低頭一看,滿地的血,他驚恐地向四周望去,只見滿屋子的是血。忽然他感覺前方有什么東西,他抬起頭來看向前方,一具無頭的尸體正躺在地上,柳風眠驚叫起來。那無頭尸體居然站起來了,他把一邊的頭提了起來。
“謝將軍!”柳風眠驚恐地叫著那尸體的名字。
那無頭尸一步一步走著,手上的頭忽然睜開了眼睛,他詭異地笑著。忽然他又開始大哭,他叫著:“為什么要殺我?為什么要殺我?”柳風眠驚恐地摔倒在地,兩手撐著地面,一步步挪著向后退,他眼睛驚懼地看著那顆頭顱一步步向他逼近。
只見那無頭的尸體撿起地上的長戟大叫:“血債血償吧!”長戟向著他揮下,柳風眠大叫著:“不要!”只覺得一瞬間腦袋就與身體分了家,柳風眠迷迷糊糊覺得自己是不是就這樣死了,一瞬間很多東西都浮上了心頭。
母親一定很傷心吧,她會哭到淚干嗎?風拂和風偕都還小,他們再也沒有哥哥了吧?風揚的小風車還沒有做好,不能給他留禮物了。父親,父親會傷心嗎?聽說父親當年為了奪得柳家族長的位置,不惜將自己的親哥哥滅門,他的心是石頭做的吧?他不會傷心吧?
柳風眠猛地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他睜開雙眼,額頭上全是汗珠,“原來是場夢呀。”柳風眠低聲說道。
夕陽的余暉從雕花的窗戶外打進來,已經睡了一天了。柳風眠披著一件白色的長衫,推開屋子的門,和煦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遠處潺潺的流水聲分外悅耳。他靜靜地看著門口陰影里的那株悉茗,他轉身回屋端出一杯昨日就放在桌上的淡茶澆于它。用小棍子搗了搗泥土,忽然他低聲笑道:“悉茗,你說我可笑嗎?”說完便端起花盆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