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孟將手里握著的是一柄青銅長戟，長七尺五寸，矛長八寸，旁生的橫刃雕飾著龍紋，凝重，森嚴的青銅握在主人的手中，這也許是它一生最后一戰。謝孟將反握著長戟，低頭，窗戶忽然被風吹開，他寬大的袍子在風中飛舞。

老人卻瀟灑地笑著，一只手的五指張開，一柄銀色的寶劍出現在老人的手中，銀色的劍刃在燭光照射下泛著淡淡的光，就像遙遠而深邃的星辰。這是一柄極其鋒利的寶劍，劍里藏著古老的靈魂，他們在咆哮著。

“古倉之月？”謝孟將忽然問道。

老人笑道：“沉睡這么多年，居然還有人記得她的名字。”

謝孟將苦笑了兩聲，低聲說道：“死在長安花的大宗主手里本也不算丟人了，沒想到還要死在古倉之月的劍刃下，忽然還有種榮幸的感覺。”

老人笑了笑，單手握劍，隨意地站著，他似乎并不重視這一場比武。

對面的謝孟將卻做好了防御的姿勢，他此時內心驚懼，他知道他面對的是一個遠勝于他的獅子般的對手，似乎還沒有動手就注定了結局。謝孟將只能靜靜地等待著老人的進攻，以不變應萬變。

柳風眠站在一側靜靜地站著，他的表情并沒有任何喜怒，但是他心跳卻已經到達了一個極致，就快要蹦出來，他不知道他為何如此緊張，就像此時站在老人對面的是他一樣。他忽然想起半個時辰前，他的老師告訴他東北邊的武耀星要墜落了，有人就要死去，現在他明白了，今晚要死去的人就是這位冀州的威武將軍。柳風眠忽然渾身一顫，原來一個人的死活可以如此輕易地掌握在力量強大的人手中。

老人的手簡單地一推，手中的劍直接刺向了謝孟將的手，沉默的對峙就在這一劍中被打破。

謝孟將在劍接近自己還有幾寸的時候，忽然大喝上步，龍紋的橫刃擋住了進攻，他感覺那柄劍在橫刃上的力量有千斤，他幾乎就要被壓垮，于是他回撤長戟橫在自己胸前。老人提步上前，劍直接指向了青銅長戟的中部，叮，清脆而又刺耳的金屬碰擊的聲音由近及遠打破了夜的寧靜。老人這一刺似乎像是死神撲向謝孟將，他渾身一顫，退后幾步。他忽然有一種感覺，這柄劍活過來了，它像擁有靈魂一般怒吼著，聲音響徹天際，這就是月光刺穿反抗者的靈魂嗎？有生之年能夠見識一次，也不枉他來到世上走一遭。

忽然，謝孟將把全身力量凝聚在手上，雙手用力向上一挑，長戟就把劍的進攻反彈回去。他的長戟就像流水一樣地沖向老人，忽然就占了優勢。對于一個使用長兵器的人在對戰時力量的分配極其重要，否則手中的兵器就會變成一根笨重的金屬。在戟長劍短的情形下，長戟要想占據優勢就必須拉開一定的距離，這樣令對手無法近身，自己的長戟卻能刺到對手。

謝孟將一看優勢出現在自己手里，于是把力量全部注到矛上，他用力向上一挑，大叫一聲：“喝！”

長戟直指老人的眉心，如此距離，長戟令對手根本無法閃躲。只見老人的劍豎直擋在在自己的臉前，長戟刺在劍刃上。他用力一推，眼看著就要刺進對手的眉心，卻只見對手鬼魅一笑，長戟的力量卻忽然一個走空。老人一躍而起，居然跳到了謝孟將的身后，情急之下，謝孟將的羽翅忽然揮舞出來，他眼睛看著窗口，大步向前飛躍而起，想要從窗戶飛出去。

老人卻一把抓住謝孟將的長袍，使勁一拽。

老人的劍順勢就架在了謝孟將的脖子上。

老人瀟灑地笑了兩聲：“想跑？九州十大名將的面子不要了？”

謝孟將呆呆地站著，沒有說話，面若死灰，忽然手中的長戟沉重地砸在了地上。他閉著眼睛低聲說著：“輸了！”

他全身已經濕透了，額頭上還布滿了冷汗。他終于知道這個組織有多么的可怕，這場打斗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已經宣告結束。現在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幾個魔鬼般的男人，千軍萬馬在他們眼里也許就和螻蟻一樣。

他終于明白九州的君主們為何要消滅這個組織，如此強大的力量對于九州的任何君主而言都是極大的威脅。他想，二十年前的劍門關要是沒有詭異的西域秘術，也許他們的千軍萬馬也會被那幾個男人屠盡。

老人一手拿著劍，一邊問道：“二十年前的劍門關，你們也是這樣殺掉他們的嗎？”

謝孟將睜開眼睛搖搖頭：“你覺得我們有這個機會嗎？他們就是來自地獄的魔鬼，我們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只見到成千上萬的尸體堆積在他們腳下卻不見他們倒下。”說完謝孟將長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樣。

“劍門關屠殺的背后究竟是誰？”老人忽然厲聲問道。

謝孟將被這聲音一震，心中一顫，“對不起。我不能出賣盟友。”

“盟友？”老人似乎是用一種嘲笑的語氣反問著，“背后若是無人指揮那場屠殺，你們是不可能殺得了長安花的大宗主們。或者你能告訴我當時的場景。”

謝孟將搖頭說道：“劍門關那件事在20年前就已經被埋入了土里，無論你如何挖掘都是徒然。”

“不愧是九州十大名將，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你的歷史就要結束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老人問道。

謝孟將低著頭，沒有人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看著什么。忽然他猛地把頭一揚，高聲唱到：“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老人眼神微有變化，笑容一收，低聲道：“對不起，要讓你客死他鄉了。”正當他握劍的手要用力時，一旁地柳風眠忽然叫道：“老師！”老人遲疑了一下，卻還是一劍劃過去，謝孟將的頭顱一下子滾落在地上，鮮血噴涌而出。

古倉之月在鮮血下光澤更盛，劍上的血像是被吸走一樣，憑空消失。老人撫摸著古倉之月的劍柄，寶劍就這樣消失在主人的手里。

柳風眠放大了瞳孔，他驚恐得像一只小鹿一樣退到墻角，他忽然覺得剛才的這一切都像夢一樣，是那么的不真實。老人回過頭來看著墻角驚懼的柳風眠，他皺了皺眉說道：“風眠，快過來。”柳風眠還沉浸在剛才的驚懼中，他放大的瞳孔看著地上的那顆頭顱：“老......老師！為什么要殺死他？”

老人只是微笑著說道：“因為他曾經殺死了老師的朋友。”

柳風眠忽地抬起頭對上了老人的眼睛，老人眼睛里的獅子已經沉睡了，而他眼睛里的綿羊卻變成受傷之后驚懼的小鹿。老人慢步走到柳風眠身邊，輕輕說道：“風眠，看見沒有，他的力量趕不上老師，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柳風眠低著頭小聲說道：“為什么一定要殺了他？老師，你可以削去他的手臂或是別的，這也算為你朋友報仇。”

老人搖搖頭：“風眠，你太善良了。在敵人面前只有你死我活，若是像你一般善良，恐怕倒在地上的就是你，敵人是不會給你機會的。”

柳風眠不語，老人接著說道：“你也許現在還不明白，但是沒關系，以后你會明白的。你是長安花的武士，不可以為長安花的敵人開脫求饒。南呂為羽，天下之物，亡而不絕，四海永昌！羽北辰是長安花的大宗主，殺死他們，我義無反顧。”柳風眠聽完點點頭。

老人忽然又問道：“你知道古倉之月是什么意思嗎？”

柳風眠低著頭搖著，老人說道：“古倉之月，西域陰蝕城語，月光刺穿反抗者的靈魂。”

柳風眠抬頭看著他的老師，蒼顏白發在風中飄動。他點頭說道：“學生知道了。”

風繼續從窗戶吹進來，帶著些許的呼嘯聲，窗戶嘎吱嘎吱響個不停，那支油燭在風中忽明忽暗，飄忽不定。

老人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說道：“我們離開吧。”柳風眠跟在老人身后轉身離開，在跨出門前，他回頭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體，鮮血已經布滿了房間的大塊地板，那顆頭顱卻緊閉著雙眼，似乎死得很安詳。

長安的風繼續吹著，簌簌的聲音像大海。老人和少年又在青石板上慢步走著，直至背影被黑夜吞噬。

大乾朝的史官并不知道這些事情，若是他們知道他們的開國之君在最初的時候也害怕死亡、害怕鮮血，也許文武皇帝在大乾的歷史上就不會被傳得那么神乎奇乎，也許會更實際一些。然而長安花的記錄者們卻把這一幕載入了長安花的歷史里，他們清楚的記錄著那夜九家共治末代的羽北辰帶著戰國初的羽北辰殺掉劍門關屠殺的參與者三戟將軍謝孟將。后世的長安花記錄者們通常認為這是長安花復仇計劃的第一步也是長安花復活計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