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同期前來探望的恩師的,不僅有她,還有老朋友趙局。
趙局,是他的原名,也是他的稱號,他雖然繪畫出身,但是在藝術崗位上也是青云直上,因此眾人也在稱呼上由原來的趙老,直接改成了趙局。
“原來你就是王老的愛徒,果然聞名不如見面了。”趙局說著,禮貌地對紀念伸出手。
紀念微笑著,上前握了握,“趙局過獎了。”
三人寒暄一番,趙局忽然將話題轉到紀念作品上,“我之前看過幾幅王老的作品,覺得飽滿的畫面和大膽的用色,都十分優秀,不知道你最近是否有什么新作?”
紀念道出最近在給雜志設計,便調出畫作,遞過去。
“果然有啊,王老,看來我今天這趟,來得不枉此行。”
王老也是滿意地笑了笑,“能讓趙局點頭的就是最好不過了。”
接過平板電腦,趙局深沉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畫面。
入目的畫面,是一個婚禮的場景,藍天白云,綠草如茵的廣闊草地上,一對新人在一眾親友的見證之下,牽著手,緩步進場。
視線的角度取之背后,兩位新人的身旁,花瓣繽紛落下,如同漫天的雪花,俗氣,但是不失熱絡感人的浪漫。
婚禮之外,是刺骨的嚴寒,外圍是冰天雪地,如春山谷的人走不出去,綿延雪山之外的人也無法進入。
這是一場絕世而獨立的婚禮,空前絕后,熱烈又冷靜。
畫面講述的明明是一樁喜事,偏偏給人難以言說的悲傷之感。
趙局看得皺起了眉頭,他接連又快速地翻看了后面三幅作品,眉頭的褶皺一直沒有松開。
他抬起眼眸,目光復雜地朝王老看過去。
王老見狀接過,入目是灰白色主導的畫面,一個男子的側臉迷蒙地出現在飄忽的大雪之后,似乎走在大雪飄飛的街頭,步履匆匆。
細看下來,他有寬闊飽滿的額頭,上面沾著碎雪,卻不掩一種凜冽的男子氣概。
再下來,映照著燈光的眼眸,折射淵黑而看不清情緒的光。
乍看起來,就像畫作男子是夢境之中看到的面容。
王老的視線緊緊落在畫面的男子,越看越熟悉,好像哪里見到過。
可是男子,是誰,紀念為何在思念他?
王老沒有急著開口詢問,他接著翻看下一幀的作品。
這一幅比之前面有稍顯熱鬧的情景鏡頭。
繪畫的視角由高往低,就像站在二樓的窗臺往下望,入目的一樓視角聚焦的是一個離去的男子的背影,一襲貼身的西服襯得他身量頎長挺拔。
他似乎憤怒而走,步伐匆忙,跨步很大。畫面的視角靜靜看著他的離去的背影,一種龐大無聲到逼入視線的不舍之感撲面而來。
莫名的,王老心中的揣測更確定一分。
腦袋驀地跳出一個人——
柯慕辰。
想到這,王老快速地翻回上一張畫作。
仔細看上面的男子的臉,王老從藝半載,看過不少長相優美的人物,但是能如柯慕辰媲美的,他愣是翻不出第二個。
可見當年紀念甫一畢業便執意嫁給他,并不是僅僅因為他來自一個富豪家族,或者更多的,是因為柯慕辰這個人。
王老和柯慕辰的接觸幾乎都是柯慕辰主動找上門,比如那個公益項目,比如其它的一些他不曾和紀念提起的事情。
只是彼時,他對這個年輕俊杰的認識僅僅停留在他是成功的年輕企業家,直到三人首次碰面,紀念重重欲言又止,表現奇異,才讓他豁然開朗。
可是,他不曾想到,紀念如今對他竟是綿長而沉寂的思念。
這個想法讓王老心底震驚。
他抬眸往紀念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年輕的愛徒并沒有覺察,轉過頭的瞬間,觸及他的目光,柔和地淡淡笑開,只是笑容中一絲掩飾得極好的苦澀,像出風吹拂的破土綠芽,大有往后長成蔥郁巨枝的趨勢。
不信邪的,王老連撥兩下手指,第三幅畫作,比之前面兩幅,更是撲面一種幾乎讓人窒息的寂寞感覺。
王老倒吸一口冷氣,眉頭的褶皺變得更深。
鵝毛似的雪花落下,明明應是安靜無聲,但是畫作躍然眼前,大片的無聲的冷寂和夜的平靜,相互滲透交纏,凝結的孤寂感仿若實質化,幾乎能夠清晰聽到雪落下的聲音。
人心的寂寞,轉入耳膜的聲音宛若時間走過的痕跡。
王老心頭的驚顫,如同翻天而起的浪潮,澆得他的心也微微顫抖。
婚姻結束,他以為紀念可以重新出發,可事實竟是如此。
她像個陷入默默暗戀的笨孩子,思憶洶涌,緣慳一面,然而執念不退。
可是,可是,她與柯慕辰不是沒有開始,是殘酷的已經走到了終結,如今她需要的放下,而不是緊緊抓住空無。
無聲的,王老老而不濁的眼眸轉向趙局,相觸的視線中的默契地明白也看破這個痛心的事實。
趙局輕輕搖頭,沉默示意好友不要沖動的言語。無論是想要確認事情,還是關切詢問,都等于將紀念的心事剖出來,曬在太陽底下。
不妥,極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