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從餐廳出來時,天色早已黑透。
街燈亮起,絢爛的霓虹將黑夜裝飾得猶如白晝;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音箱里輕快的歌曲在耳邊回蕩······
眼前這個人間,到處都是一派繁華熱鬧的幸福模樣。
有小女孩站在人行道上熱情地兜售玫瑰,平時不過兩塊錢一支薔薇科植物,價格居然翻了十倍不止。
方辰這才想起來,今天是七月初七,七夕節。
不過,這和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漫無目的地走了半個小時,方辰晃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因著是暑假,高三生補課也已告一段落,所以南中的校門緊閉著。從鐵門往里看,翻修過的校舍里一片沉寂黑暗,倒是方辰以前沒見過的情景。
她在門口站了半晌,還是提步去了后街。
南中地處鬧市,雖然學校放了假,但后街依然是熱鬧非凡;附近寫字樓的白領、周邊的居民,都為這里貢獻了不少人氣;他們或逛著夜市,或吃著烤串,讓整條街充斥著嘈雜的人間煙火。
方辰在一個賣頭飾的攤位前拿起一根黑色皮筋,問到:
“這個多少錢?”
“三根五塊。一包十塊。你要拿就拿一包吧,劃算。”
老板是個三十來歲的微胖女人。這會兒她正拿著個手機在看劇,說話時頭都不抬。
方辰瞥了一眼,屏幕里正播著的是部過時的臺劇。這部劇她曾經反復看過很多遍,還挺好看的。
扔下五塊錢,她拿了東西轉身就要走,卻聽見一段帶著臺灣腔的臺詞傳來:
“忘了直樹吧,女孩子家要懂得進退的分寸,現在這時候離開,至少以后直樹還會認為你是個好女孩。”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
要有分寸,分寸,分寸······
這兩個詞像魔音一樣在方辰的腦子里回旋著,她仿佛被人定了身,就這么楞楞地站在人潮涌動的窄街上,一動不動。
良久,她突然轉身,大步走到了幾米外的一個男人面前。
“跟了這么久,笑話看夠了么?看夠了你就走!走啊!”
是的,是她放不下舊情、忘不掉從前,不懂進退分寸,對別人的私事指手畫腳,所做之事實在是錯的離譜。
可這個人呢?他既然知道她的目的,又為什么要答應她的邀約?
就只是想看看笑話而已吧······
方辰邊說邊用力地向后推著童朗,全然不管周圍人投過來的異樣眼光。不過,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里,也沒有人會真的對這種吵架的小情侶投入關注。
童朗被她推搡了一會兒,還是制住了方辰的雙手。
盯著女人因為生氣而漲紅的臉頰,他溫聲勸道:
“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你管!你走開!”
“你一個人在外面太危險,不要任性。”
看著他這副似真似假的溫柔模樣,方辰氣得笑了出來。
“危險?這和你有關系嗎?蔣先生,我的事你就不再要費心了。好不好?”
以牙還牙,原話奉還,又一次。
童朗松開手,退后兩步。
“那,你自己小心些。”
他眼簾低垂,聲音頹然。
再抬眼,女人已走出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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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蔣總,我們要在這邊一直等著嗎?”
司機小吳扭頭看著后座上臉色陰沉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從那個邢小姐進去開始,他們已經在這個酒吧門口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我進去看看。”
童朗說著打開了車門,大跨步走了過去。
十分鐘后,小吳就見小蔣總抱著邢小姐從酒吧里出來了。
他殷勤地打開了后車門,然后迅速回到了駕駛座。
“小蔣總,我們現在去……”
他扭過頭,說到一半的話就全咽進了肚子里。
后座上,童朗摟著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方辰,將她緊緊圈在自己的懷里。他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著女人的臉頰,然后低頭就要吻上去。
“你們……都不要我……都不要我……是我不好……”
方辰突然在他懷里動了動,語帶嗚咽地冒出一句斷斷續續的話。
“你很好,很好很好。”
童朗低聲答著。
他稍稍抬起頭,似乎不打算再繼續剛才的吻。可眼神卻還黏在方辰的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某些情緒已經濃得化不開了。
小吳人待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心里卻已是驚濤駭浪:這個小蔣總,好像是上個月才訂的婚吧?那他現在這是在做什么……
有錢人的世界,他這種草根果然還是弄不太懂啊。
想到這兒,小吳不由得緊了緊捏住方向盤的手。
半晌,后座上的男人終于開了口。
“開車,去天華藝墅。”
路上,童朗拿出方辰的手機,毫不猶豫地輸入了自己的生日——xx1225。
解鎖成功。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給那人撥了個電話去。
邢家別墅的院門口,邢覺非正窩著手準備點燃第三根煙。這時,一輛深藍色的添越停在了他身邊。
后車門打開,童朗先走下了車。
“方辰今天喝得有點多,你……”
“我來。”
邢覺非說著,將后座上的方辰打橫抱了出來。他動作輕柔卻干脆,沒有一點要人幫忙的意思。
小吳站在一旁,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太對。
“既然選擇了走,既然選擇了景家,你就不該再來招惹她。”
邢覺非看著童朗說到。
他的話里有質問,有警告,還帶著點難掩的憤怒。
童朗回望著邢覺非,不卑不亢:“這是我和方辰兩個人的事。我該怎么做,不需要你來教。”
他這段時間,確實沒能管住自己,做了很多錯誤的決定和事情,以至于失了分寸,食了言。
但他并不覺得自己需要向邢覺非認錯。
雖然……不管是從身份來看,還是以他為方辰做過那些事來看,這人確實有資格說這些話。
“你知道該怎么做,就好。”
邢覺非說罷轉身,抱著方辰快步走進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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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白看著床上雙眼緊閉的方辰,輕輕皺了皺眉。
“我的傻囡囡,你這是遇到什么事了,要把自己喝成這樣?還好你老舅不在家,不然……哎。”
床上的年輕女人對她的話是全無反應,只兀自睡得香甜;她的臉上紅彤彤一片,皮膚微微發燙,呼吸也有些沉重。
秦月白在床前坐了一會兒,見方辰沒什么大問題,這才起身出了屋。
門口,邢覺非還站在那里。面對母親探究的目光,表情坦然。
秦月白想起剛才兒子抱著方辰回來的場景,心里暗暗發苦:那眼神,那動作,哪里像一個哥哥對妹妹該有的樣子?
“覺非,你……”
“我去睡了。媽,你也早點休息吧。”
不等秦月白說完,邢覺非就轉身回到了自己屋里,關上了門。
走到落地窗前,男人拉開簾子——那輛車還沒走。
不知分寸,不懂進退!
不過是仗著和方辰的那點前塵往事,就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自己……
關上窗簾,邢覺非躺回床上。
前塵往事?
他以前為方辰做的,也許不夠多,但以后,絕對不會少。
起碼,不會比童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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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邢覺非高三那年。
“你······在哭?”
推開走道盡頭休息室的木門,邢覺非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趴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女孩背對著他,薄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間或還有低聲的啜泣傳來。
今天的宴席場面甚是熱鬧,剛剛拿到名校offer的邢覺非被親戚們恭維得頭疼,尋來休息室不過是想找個地方透口氣,卻無意中撞見了眼前這一幕。
方辰聞聲回頭。
看到來人,她慌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道:
“沒有,我就是有點不舒服。”
騙人。
邢覺非關上門,在茶幾上拿了點紙巾,遞給方辰,道:
“他欺負你了?”
方辰慌忙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他、我······我們很好的。”
邢覺非垂眸,看到了方辰手上還捏著一張單子。他伸手抽過來,瞥了眼單子上的字,皺了皺眉。
南江市實驗高中藝考外出培訓協議書。
“你······很想去?”他看著止住了淚水,眼睛卻還有些紅的方辰,語氣溫和。
方辰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爸他不同意?”
“我沒問舅舅,不敢。但是舅媽說,他肯定不會同意的,不用試。”
今天是邢江來的五十大壽,方辰被童朗鼓動,本想趁著舅舅心情不錯,提一提畫畫的事。誰知她拿著協議書還沒找到人呢,就被舅媽看出了心思。
秦月白雖不似邢江來那么嚴苛古板,但在家里卻也是為夫命是從的,所以她哪怕能理解方辰對畫畫的執著于熱愛,但也只能勸道:
“你舅舅這人,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這個事情你就不再提了。如果實在喜歡得很,以后嫁了人再撿起來學,當個愛好培養著,不也一樣?”
方辰很想說“不一樣”,但她卻沒辦法忤逆面前這個一直寵著她、順著她的舅母。
秦月白和邢江來對方辰再好,在他們之間,總歸還是有道無形的底線。
在底線內,方辰可以撒嬌、任性、貪吃瘋玩,當一個吃穿不愁的邢家小姐;但一旦她越過那條線,不管是舅舅,還是舅媽,都不會繼續任著她胡鬧。
而畫畫,就是方辰在邢家的底線。
方辰漸漸止住了哭泣。
休息室里,有了那么幾分鐘的沉寂。
半晌,她將協議書從邢覺非手上拿了過來,深吸一口氣,抬手就要撕掉——但這動作卻被人攔了下來。
“我幫你。”
邢覺非捏著方辰的手腕,吐字清晰有力,目光堅定懇切。
方辰松手,男孩笑了——她,到底還是信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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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秦月白就拿著協議書,找到了方辰的班主任。
從辦公室出來,秦月白看著眼前已經初長成的少女,溫聲道:
“囡囡。這字舅媽給你簽了,但是你舅舅那兒,我不知道可以瞞多久。你要有心理準備。”
方辰拿著協議書,似乎并不愿去想那些尚且遙遠的隱患,她心里只有忍不住的欣喜若狂。
她想去找邢覺非道謝,秦月白卻攔住了她:
“你哥哥他······最近會很忙。你有什么話,可以告訴我,讓我來轉達。”
看著秦月白依然是笑瞇瞇的一張臉,方辰卻覺得有什么東西已經不一樣了。她說不清這
笑容背后的深意,但她卻能敏銳地感覺到,秦月白在她和邢覺非之間,畫了一條線。
一周后,邢家傳出一件喜事。
邢覺非要出國念書了。
賓夕法尼亞大學的offer早在三月就寄到了邢家,但直到四月中旬的這天,一切才塵埃落定。
邢覺非根本就不想出國——起碼在父親壽宴那天之前,他依然是這么想的。
去年國慶節,邢覺非被母親撞見從方辰的房間里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被母親聽到了多少,他只知道,兩天后,秦月白便交給他一本常春藤學校的介紹手冊。
邢覺非并不愿意,卻沒辦法當場說出一個“不”字。
但接來下的那些申請和準備,不過都是他為了讓父母安心而做的讓步。
可當offer真的寄過來的時候,邢覺非卻第一次起了抗爭的心思。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他之前空占著方辰身邊的這一方樓閣,最后也不過掬了點月影在手里。
如果再離遠些,他將一點機會都沒有。
但秦月白和邢江來卻恨不得他連月影都見不到。
“覺非,爸爸媽媽真的希望你能早些出去,見見世面。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的,你要多看看,多比較,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你是中江未來的接班人,你有很多事情要去完成。而不是守在這方寸之地,盯著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喪失了斗志。”
面對母親殷切的眼神與苦口婆心的規勸,邢覺非一直用沉默抗爭著。
直到,他撞見了酒店休息室里哭泣的方辰。
邢覺非其實并不太懂方辰對畫畫的堅持,他只是,見不得她流淚罷了。
那就幫幫她吧!
但也只能幫到這里了。
他斷掉自己不知分寸的骯臟卑微的想法,換她一個萬事順意、心想事成。
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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