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兜了一圈,邢覺非還是將車開了回來。
回到房間,他沒有開燈,徑直走到了床前的巨型魚缸前。
邢覺非輕敲了幾下玻璃,不過幾秒,一條通體緋色、華麗炫目的龍魚便躥了過來。
“輝夜,她······為什么就不選我呢?”
“因為我是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男人自問自答,“你看,我明明厭惡這個家厭惡得要死,卻還是回來了。”
“我放不下邢家給的一切。但我······也想要她。”
說完這話,男人笑了。
貪心不足蛇吞象。
怎么過了這么多年,自己就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魚缸里的潛水燈將幽幽藍光撒在男人臉上,在邢覺非本就有些陰郁的神情里,摻了一絲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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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周六,南中的高二和高三年級都沒有晚自習。所以下午放學后大部分同學都會在第一時間離開教室,享受這難得的空閑。
吃完晚飯,方辰就老老實實地回到了教室做題。
不過,她雖然嘴上說著不想去看那場球賽,但心思卻早就飛到了天邊。
胡亂地做完了一份卷子,女孩有些煩躁地轉了轉手中的筆,就又耐著性子翻開了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結果五分鐘沒過,方辰最后的三分耐性就全沒了。
因為毛嘉欣的短信正一個接一個的發來。
“我靠,你們家童朗又進了一球!二比一了!王思纖居然哭了!那表情······就好似在開告別演唱會,浮夸!”
“完了,被追平了。你快下來啊,這場踢得好激烈!”
“三比二。哈哈!上半場結束啦!”
“話說,你哥今天也蠻拼的!三比三了啊。”
······
放下手機,方辰嘆了口氣,扔下筆就大步跑到了足球場邊。
不過只掃了一眼,她就在場上搜索到了童朗的身影;然后,女孩的一顆心霎時就揪了起來。
童朗今天穿的依舊是那身常穿的、德國隊克洛澤的11號球衣,為了與對方球隊區分開,他在外面還套了件年級隊的藍色背心。
不過現在,這套配色原本很是干凈清爽的的衣服,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球衣球褲上臟兮兮的不說,就連球襪上也沾滿了污漬,險些連原本的顏色都要看不出來。
那些污漬里有泥水,有土灰,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血是童朗膝蓋上的幾處傷口中流出來的。這幾個口子都不算大,但很深,一看就是釘鞋掛的。
與此同時,他左邊眉弓上磕破的地方這會兒還在往外滲著血,那血和汗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流到了脖子上,然后滴落進了領口,有些血腥,又使少年人原本白凈的臉龐,帶上了點血性。
不過,即使身上已如此狼狽,帶著一身傷的童朗依然在場中不停拼搶,奔跑,狀態和平時沒什么兩樣,甚至眼神里還多了些狠勁和堅定。
方辰一會兒心疼一會兒驚嘆的,眼睛連半秒都不舍得從他身上挪開。
“你們家這位今天是真拼了,你就該早點來的!他剛才往這邊瞄了好幾次了。結果王思纖還以為是看她呢!”
毛嘉欣一邊說著,一邊將方辰拉到了人群最前面。
果然,童朗在奔跑的空隙看了下她們這邊,眼睛突然就亮了亮,然后朝方辰咧了下嘴。
方辰看著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你終于舍得下來了?今天這哪里是在比賽喲?簡直是在拼命!不過說實話,我好久都沒踢得這么爽了,真他媽帶勁!”
說話的是金豐。因為被人鏟了一腳,他上個月才崴到的那只腳又受傷了,便被換了下來。
不過聽語氣,這人居然還有點意猶未盡?
“帶勁?你怎么不被人踢死在場上?這樣才帶勁呢!”毛嘉欣說著白了金豐一眼。
金豐卻嘿嘿一笑:“這叫男人的浪漫,你們女生懂個什么?”
“·······”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無語。
方辰可不懂什么男人的浪漫,她只知道,童朗今天被對方逼得真的挺慘的。
她才看了一小會兒就發現,只要童朗一進入對方半場,高三這邊就會有三五個人將他團團圍住;這群人頂的頂,鏟的鏟,偶爾還會渾水摸魚地用胳膊、或者腳尖給他來幾下。
有那么幾次,童朗硬拼著突出了重圍;但更多的時候,他被困得是進退不得,既沒辦法突進,也沒辦法傳球。
每當這時候,他就只能將球傳給隊友回撤,或者換個路線進攻。
“他們怎么能這么耍無賴啊?實在是太過分了!不對,簡直就是無恥!”
方辰氣得臉都皺成了一團。
毛嘉欣卻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其實今天這球吧,兩邊都踢得······挺無恥的。要不然,你把眼睛也往別人身上看看?”
方辰聽到這兒,不由得開始在場上搜尋另一個人的身影——邢覺非。
這人看起來······果然沒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
少年的球衣下擺破了個洞,球襪也是臟臟的;雖然身上的傷沒有童朗多,但此時這副狼狽樣子,也和他平時里那種白凈整潔的大少爺模樣相去甚遠了。
而當邢覺非帶球跑到高二這邊的半場時,童朗和隊友們也沒有對他客氣,只不過沒做太多過分的動作而已。
方辰不由得吐了吐舌頭。
毛嘉欣看著她這副樣子,忍不住打趣道:
“你就是太偏心了,眼睛里只有童朗!搞得像是全世界就他一個人被欺負了一樣!護犢子也不是這么護的啊!”
“我、我才沒有。”
毛嘉欣倒是沒再繼續糾結。因為就在剛剛,高三隊那邊又打進了一球,高二的領先瞬間被打破,場上恢復了平局。
比賽只剩十分鐘了,毛嘉欣和金豐他們是一邊跳一邊吼,而方辰則嚇得捂住了眼睛。
黑暗中,有歡呼聲與唏噓聲交織著傳到耳邊,她卻不敢將手放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一把將她的手從臉上移開,笑道:
“笨蛋!我贏了,可以睜眼了。”
方辰睜眼,只見童朗正看著她笑得頗為暢快。而他的臉側,那合著血的汗水還在順著輪廓往下淌著。
少年雖狼狽不堪,卻也真真是意氣風發。
“你才是笨蛋!”女孩將手中的水扔到童朗懷里,氣鼓鼓地說道:“為了一場球,有必要把自己弄成這樣么?”
“有必要啊,起碼今天以后,你哥就不會找你麻煩了。”童朗語氣篤定。
“你怎么知道?不過只是一場足球比賽而已啊。”
“你哥應戰的時候,心里就清楚我是什么意思。現在勝負已分,他不會出爾反爾的。”
骨子里那么驕傲的一個人,既然應了,那便是應了——所謂棋逢對手,童朗心底對邢覺非還是有幾分認可的。
聽到這話,方辰的表情終于松動了一些。
但她緩了緩,還是疑惑道:
“邢覺非是我哥,不是你哥,你就這么肯定自己沒想錯?”
“男人之間的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搞不懂很正常。”童朗一臉深沉。
方辰想起了金豐說的那句‘男人的浪漫’,不由得撇了撇嘴。
“別糾結這些了,你先幫我看看臉上還有臟東西么?我待會兒要去合影的!”說著,男孩就將臉伸到了方辰眼前。
“你這臉上亂七八糟的,丑死了。”
“丑就丑!我好歹也是人送外號‘進球機器’的南中第一前鋒,又不靠臉吃飯的。”
“可是在我這里,你靠得就是這張臉啊。”
說完這話,方辰的臉就紅了紅。
童朗反應了幾秒,這才聽出她是在夸自己長得好看。
他心下不由得涌起一股快意,然后便放聲大笑了起來。他笑得似乎極暢快,那一口白牙被臉上烏七八糟的各種顏色襯得是皎潔如玉,而一雙眼睛更是黑白分明、熠熠生輝。
這雙眼眸里有得意,有滿足,有不知收斂的肆意歡喜。
拿著毛巾和礦泉水的王思纖,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幅畫面,扔下手里的東西就大步走開了。
文珈藏住臉上那副看好戲的表情,也忙提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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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午后,方辰吃完飯回房收拾了一下,就抬腳去了樓道另一頭的一個房間。
在門口站定,她深呼吸幾口,抬手敲了敲門。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
邢覺非看到眼前的女孩,顯然有些意外,但隨即,他的臉色就平靜了下來,然后稍稍側身,給方辰讓出了一條路。
進屋后,方辰自顧自走到魚缸前面,找了個墊子坐下。然后就撐著頭看著里面那幾尾魚兒,模樣很認真。
“哥哥,這條是什么魚啊?”
她指了指缸里的金色小魚,漫不經心地開口。
“巴西亞魚。”邢覺非答得平靜無波。
“那這個呢?”
“紅龍魚。”
“它們能活多久?”方辰似乎很有興致。
“巴西亞魚五六年,龍魚一二十年,鯉魚一百多年。”
“哦。那這個······”
“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一句道歉,讓方辰說了到一半的話,就這么噎在了嘴里。
她回頭,發現邢覺非這會兒正坐在床沿上,雙手撐在身后,腳伸得老長。
少年人眼睫低垂,死盯著腳下的地板,沒看她。
兩人之間,出現了幾秒鐘的靜謐。
“你不用道歉的。我知道,你之前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我好。”方辰干脆坐到了他身邊,“但我也知道,你做這些事,讓你不快樂了。”
邢覺非側頭看著方辰,下意識動了動嘴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方辰說的,好像都是對的。
他做的一切,說起來確實是為了她好;而且他做完這一切,也確實不快樂。
但方辰說的,卻又都是錯的。
這些事,邢覺非不是只為了方辰而做,更多時候,他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邢覺非抱著這份私心,打著保護妹妹的旗號,開始近乎偏執地介入方辰的生活。
他威脅她、掌控她、強迫她……手段低劣,行為卑鄙,連自己都瞧不起。他做了這許多,讓自己不快樂,讓方辰不快樂,甚至,讓母親也不快樂。
“覺非,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方辰,她是你的妹妹!你不能這么對她!”
母親絕望的話語,猶如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將邢覺非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徹。
童朗沒說錯,他骨子里確實是個很驕傲的人,驕傲到容不下自己行差步錯半次,也聽不得至親失望斥責半句。
邢覺非當時就后悔了。
而昨天那場球賽,就和母親那天失望的眼神一樣,只不過是一個契機,幫他做出了決斷。
僅此而已。
想到這里,邢覺非輕呼出一口氣,終于對著方辰扯出一個很淡的笑。
“我以后不會干涉你了。不過,如果他欺負你,對你不好,你一定要來跟我······跟哥哥說。”
“還有。”邢覺非將那根黑色手繩解下,“這個還你吧。”
方辰接過,然后輕聲道:
“哥,你把眼前閉起來,等我走了以后再睜開。”
邢覺非有些意外,但還是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手上被人塞了一個東西,然后是關門聲響起。
睜眼,邢覺非的手心里,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條紅白綠三色相間的手繩。
那年夏天,剛上小學的方辰坐在小凳子上,盯著綠油油的電視轉播畫面,認真地問身邊的男孩:
“覺非哥哥,你最喜歡哪個隊呀?”
“意大利。”
“哦。那我也要喜歡意大利。”
“學人精,煩不煩?”
八歲那年,邢覺非第一次學會了心口不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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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辰,你的顏飯屬性暴露了!!!
另外辰妹兒真的是個特別純凈的人,被她愛過的人,都能被她的玲瓏剔透心給甜到,不管過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