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朗從美蘭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他這幾個月要忙的事情太多:新廠選址、奠基開工、聯姻訂婚、洽談簽約······
每一件對公司來說都是重中之重,每一件都馬虎不得。所以童朗的這兩個月在飛機上待的時間,甚至比睡覺的時間都多。
但即使是這樣,今天應酬完他還是來了趟美蘭苑。
小小的兩居室里,堆滿了從大房子那邊搬來的物品。童朗廢了好大勁,才從里面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一本小卻厚的練習本,和一張薄薄的速寫紙——當年他走的太匆忙,這些都沒來得及帶上。
這張速寫當年拿回家就被他送去過塑了,所以,上面的筆跡到現在依然清晰。
畫中的主人翁正是童朗自己。
17歲的他那會兒正趴在一個桌子上,直視著作畫人。繪者線條松動靈活,卻又準確有力。不過寥寥幾筆,就將童朗當時的神態模樣刻畫得惟妙惟肖。那時的少年身材還有些單薄,眼神卻直接而赤誠,看起來還算有幾分帥氣。
只不過,他腳上那雙肥厚可愛的棉鞋還是太傻了。
“騙子。”
男人拿著畫,笑著自言自語了一聲,便將其放進了事先準備好的文件夾里。
看完畫,他又拿起了那本練習本。
童朗用大拇指搓了搓著本子的右下角,讓那一角的紙張隨著他的手指動作快速翻飛。然后,一個火柴人就在這小小的一角里開始提腳射門——動作一氣呵成,還挺瀟灑。
這是高中那會兒,方辰趁著他不注意在本子上偷偷畫的。
本子每一頁的右下角都畫了一個穿著11號球衣的火柴人。它們動作類似,位置也很固定,如果不細看根本看不出差別。只有連起來翻動這個本子時,才能發現這其中的玄機。
方辰告訴童朗,這叫手翻動畫,是特地為他準備的17歲生日禮物。
“這個火柴人是你哦!我畫了好久,你喜不喜歡呀?”
童朗記得,當時的自己好面子,嘴又硬,明明心里歡喜得不行,卻非要說一句“傻氣”,惹得女孩大哭了一場。
那時候的他,才是真的傻氣啊······
想著,童朗又拿著本子來回翻了幾次,這才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包里。
直到十一點多,他才回到了清江路的躍層公寓——這里是童朗在南江的臨時落腳點。
開門,他一眼便看到了沙發上坐著的景嵐,有些詫異。
“你怎么來了?”
“想我未婚夫了。不行?”景嵐抬眼盯著童朗,表情似笑非笑。
“有什么事直說,我今天很累,想早點休息。”
說著,童朗將外套脫下,靠坐在沙發的另一邊,抬手揉著眉心——景嵐現在管理著景豐旗下的酒店業務,事務繁多,一般不會無事跑來這邊。
“我們在一起七年了吧?怎么你對我還是一點耐心都沒有啊?真是無情得很。”說罷,景嵐笑了笑,然后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了童朗,“我今天收到了一封郵件,里面有幾段視頻挺有意思的,想和你分享下。”
童朗抬眼,那看向女人的眼神里,有狐疑,有探究。但最后,他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可只看了一眼,男人的臉色就沉了下去。
“這個匿名發送者,你應該知道是誰吧?”景嵐將手機拿了回來,又道:“抓緊時間處理下,傳播出去,不管是對公司,還是對個人,都不好。”
“嗯。”
偌大的挑高空間里,年輕男女相對而坐,各懷心事,安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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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個月里,魏東亭隔三差五就跑來邢家大門口堵方辰。
“就算是當合約夫妻,也總要多熟悉熟悉的吧?一起看個電影而已,又不會把你吃了。走走走,我票都買了。”
“你什么時候陪我回趟家吧,我爸天天在家念叨,煩都煩死了。就當幫我個忙,好不好?”
“我不是來找你的,秦姨今天在家吧?我媽讓我給她帶點蜂王漿,嘿嘿。”
······
好在兩人不管是去哪兒、去做什么,魏東亭都很殷勤,很體貼,也很紳士。方辰不愿意做的事,一概不強迫。
若說一開始,方辰對于和魏東亭結婚這件事還有些踟躕的話,通過這幾次觀察下來,她終于開始思考重新接受這人的可行性了。
可今天……
看著身旁駕駛座上表情陰沉的男人,方辰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上次看到他這副模樣,還是自己失言喊出童朗名字那會兒吧?那天的魏東亭也是這么沉著一張臉,看起來怪嚇人的。
“心情不好?”方辰試著問了句。
魏東亭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然后便傾身過去幫她將安全帶重新扣了一遍。
確認安全帶沒問題后,他直起身,突然就在方辰的唇上印了一個吻,然后若無其事地發動了汽車。
方辰被他這一下搞得有點蒙,心想:這貨怎么幾天不見,就又開始犯賤了?
她才想發火,上半身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壓向了椅背。
魏東亭居然在飆車?!
八十碼,一百一十碼,一百三十碼······隨著儀表盤上顯示的數字越來越大,方辰的心也懸得越來越高。
“魏二!你瘋了?!”
方辰幾乎是在吼,但魏東亭卻充耳不聞。
現在是白天,但他們從天華藝墅開出去,一條道向西,走得都是郊區新修的公路,所并沒有碰到什么車。可即使是這樣,方辰依然嚇得是一身冷汗,她只覺得自己抓著頂棚拉手的那只手臂,都快使不出力了。
終于,魏東亭飚了一圈后還是將車開回了天華藝墅,不過他沒將車開進院子里,而是停在了附近的一處小公園旁邊。
“你有病啊?!”
方辰死瞪著魏東亭,說完就要解開自己的安全帶下車去。
“別走。”魏東亭卻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語帶哀求。
這是什么情況?
方辰看著男人泛著苦楚的眉眼,心里到底是軟了下來。她緩了緩情緒,便回到了座位上,沒再掙扎。
“這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剛才那樣有多危險啊?”
魏東亭靠在椅背上,側頭看著方辰,半天不答話。良久,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你愛我嗎?”
方辰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這人問了什么很可笑的問題。
魏東亭也覺得自己很可笑,但他還是問出了另一個更可笑的問題:
“如果結婚以后······我是說如果,他回頭來找你,你是不是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我?”
方辰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魏東亭口中這個‘他’,指的是誰。
她低下頭,一言不發。
本是意料之中答案,魏東亭卻還是覺得胸口像被人重重地錘了一下。
半晌,有嘆息聲在方辰耳側響起。
魏東亭似乎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頓了半天才開口道:
“景嵐和童朗的婚事,有問題。”
“什么意思?”
方辰有些摸不著頭腦。
魏東亭不語,只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她。
“你自己看吧。”
照片的拍攝于一間美式公寓的客廳里。
墻邊沙發上,一個長相十分精致俊秀的少年正大喇喇地坐著。在他的身邊,正倚靠著一個美麗的白人少女。他們戴著同款項鏈,穿著情侶裝,舉止親密,眼神交纏,一看就知道是情侶關系。
雖然照片里的人,不管是發型還是穿衣打扮的,都是一副男孩樣子,但方辰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少年”的身份——景嵐。
景嵐的五官長得很有特點,她臉型窄長,眼尾上挑,眉毛濃密,沒做表情的時候,嘴角會倨傲地掛著,看起來很是不羈。
這張臉,很好辨認。
“這······”
強烈的沖擊,讓方辰的心里充滿了震蕩與驚異。她捏著照片的那只手,也開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魏東亭緩緩開口道:
“景嵐不喜歡男人,從來都是。照片上的這個女生是她的初戀,叫奧利弗。她們在一起了很多年。后來,奧利弗死了,空難,景嵐就有點自暴自棄了。加上家里人施壓,她就開始到處物色形婚對象。”
“這事只有我們幾個走得近的朋友知道。當然,他父母也是知曉的。但是你那個前男友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我今天和你說這個也沒別的意思。景嵐和我好歹算是親戚,我沒理由破壞她的婚事,畢竟圈子里的這種聯姻,說白了也就是找個人搭伙過日子,只要你情我愿,一般不會出什么問題。”
“但這次,我沒辦法袖手旁觀。”
魏東亭話音落下,車廂里出現了幾分鐘沉默。
“東亭,謝謝你。”
方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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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不見,魏東亭才回過神來。
他低頭,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
昨天白天,魏東亭還在家里和大哥商量自己的婚事。哥哥對邢方辰很滿意,得知弟弟的想法后,甚至主動提出要陪他一起來邢家提親。
可現在,一切的憧憬和計劃,都成了泡影。
魏東亭揉了揉額頭,自虐一般地再次點開了那三段監控視頻。
這些畫面,從昨天夜里收到它們開始,男人已經反反復復看了不下十遍了。
第一段視頻,拍攝于六月八號下午四點二十七分,地點是玉瀾山莊,水云居一樓大廳。
畫面中,一對年輕男女頂著瓢潑大雨跑進了大廳。他們的手緊緊牽在一起,看起來有些狼狽。男人渾身濕透,上身只穿了一件襯衫,而女人情況稍微好點,因為她的身上,披著件寬大的男式外套。
第二段監控拍攝于兩個小時后,地點是山莊酒店的走廊。
上段視頻里出現的那個年輕女子,這會兒已經換了身衣服。她輕手輕腳地從自己房間出來,左右看了一眼后,才抬手敲開了走廊另一邊的某個房門。
畫面快進到四十分鐘后,女人終于出來了。她披著一件男士長外套,行色匆匆地回到了自己房間。
第三段監控還是拍攝于這晚,地點依然是在酒店走廊。
第一段畫面中出現過的那個男人,此時正用力拍打著某個房門。片刻后,年輕女子將門打了開來。簡單交談了幾句后,男人便將她抱進了屋內。
沒一會兒,男人走出房間乘電梯下樓。但不過十分鐘,他就又折返了回來。
等他再次拿著外套出來時,已經是兩個多小時以后的事了。
初戀情人,故地重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監控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了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直到剛才,魏東亭還能自欺欺人地認為,他纏著邢方辰,不過就是想找個門當戶對,又不反感的女人搭伙過日子。至于兩人婚后怎么相處,是各玩各的,還是相敬如賓,他都不在意。
可當邢方辰面對他的詢問,選擇沉默不語的時候,魏東亭終于無法再欺騙自己:原來不管怎么做,對于邢方辰來說,他依舊只是一個感情上的替代品。
一旦正主回頭,自己將一無所有。
更何況,那位正主的婚姻疑點重重。這兩人之間的牽連,說是一顆定 | 時 | 炸 | 彈也不為過。
那就放棄吧!魏東亭告訴自己。
反正他縱橫情場這么多年,又何曾為女人的去留真正發愁過?只要他愿意,明天······不,今晚,就能找到一個比邢方辰漂亮千倍百倍的姑娘去扯證。
結婚對于他魏二來說,從來不是難事。
所以現在的他,只是有那么一點點難過而已,一點點。
這天夜里,屋內的方辰在床上輾轉難眠,睜著眼睛糾結到天亮;窗外,一輛跑車停在路邊,有個年輕男人呆坐里面,抽了一整晚的煙。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4000,仙女系碼字,用愛發光。
魏東亭是那種每一任女朋友他都很愛,但都愛不長的人。他很怕麻煩,所以找了方辰這個看起來完全不給自己添麻煩的人,結果惹了一身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