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江天曉和于朗閑聊幾句,就被于朗拉上床睡午覺。平時他沒有午睡的習(xí)慣,于朗也沒有,江天曉念頭一歪,有點(diǎn)兒不好意思地說:“于老師……我沒事的。”
于朗:“嗯?”
“我媽那事兒,”江天曉溫聲說:“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而且我那會兒還小……我沒有難過啦。”
“那最好,”于朗笑笑:“去把電視關(guān)了吧,我們——”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這樣……這樣安慰我。”江天曉臉頰上飛出兩片薄薄的紅,心想于朗真的越來越主動了啊,哎,一會兒還要下靈,今天還是別那啥了吧,多消耗體力是不是。
“哪樣?”于朗歪了歪腦袋,似笑非笑看向江天曉:“你以為是哪樣?我就是想叫你睡個午覺,晚上下靈可能要搞到很晚。”
江天曉:“……”
“睡吧,”于朗聲音里還帶著笑意,他掀開被子,率先在床上躺下:“好好休息,別想有的沒的。”
江天曉默默把臉埋進(jìn)被子里。
過了一會兒,于朗輕輕湊過來,鼻尖頂在江天曉的后頸上,輕聲說:“這事兒完了,隨便你做。”
江天曉被他撩得身子一軟,轉(zhuǎn)身緊緊攬住他的腰。
兩人相擁而眠。
夜色降臨。
從酒店到馬家時正是晚上九點(diǎn)半。
“其實(shí)這事兒啊凌晨來做最好,那會兒陽氣最弱嘛,”龍克吊兒郎當(dāng)?shù)匕淹嬷掷锏囊淮宙湥骸熬褪悄莻付一東和馬家人太他媽膽兒小了,真是……我和于朗在,能出什么事兒?”
“少說兩句,”于朗低聲提醒龍克:“別惹事。”
于朗在房間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撒上混合的糯米和朱砂,然后手持羅盤在房間里走了幾步,很快確定下一個位置:“江天曉,站這兒。”
“哎。”江天曉乖乖走過去,站著不動。
這房間便是那個鬧鬼的房間。于朗和龍克把白蠟燭一支支點(diǎn)燃了,以江天曉為圓心圍成一個圈。然后于朗關(guān)了燈,龍克出門對馬家兄弟和付一東說:“你們進(jìn)來吧。”
小馬一進(jìn)屋,就“嘶”地抽了口氣。馬師傅和付一東,臉色也十分不好看。
“于老板,我這可是給你加了錢的啊,”付一東跺跺腳:“你可別裝神弄鬼地忽悠我。”
“放心,”于朗平靜回答:“不會出差錯。”
此時房間里的情景的確有些駭人,本就空蕩蕩的房間,關(guān)了燈,只亮著一圈白蠟燭。沒有被蠟燭照亮的角落,顯得更加幽深和漆黑。江天曉手捧一盆紅艷艷的雞血,兩腳之前,放著一枚折得四四方方的符紙。
“要開始了,”于朗囑咐眾人:“不要動,不要出聲。”
雖然知道自己并不會被附身,但在這氛圍之下江天曉還是不禁有些緊張,四下里萬籟俱寂,他清晰地聽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
江天曉吞了口唾沫,默默把手里的雞血捧得更緊。
于朗走到江天曉身前,背對他站在蠟燭圈之外,身形筆挺,唯獨(dú)低下頭。
然后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江天曉知道,于朗這是準(zhǔn)備使用靈力了。
“以靈之位,遠(yuǎn)魂可歸,夜臺幽昧,遠(yuǎn)魂速歸……”
熟悉的聲音響徹房間,江天曉只覺肩膀一松,整個人清明通透了很多,心中的緊張也剎那消失。跟著于朗清越悠長的聲音,他似乎走出了房間,來到了無垠星空下,微風(fēng),細(xì)沙,滿天星斗,銀河如閃耀的瀑布傾瀉于夜幕之中。
“魂歸……”
于朗的聲音像初夏清晨的微風(fēng),也像人跡未至的山間的溪水,緩緩拂淌過江天曉的全身——
江天曉緩緩閉上眼。
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間茅屋。這茅屋并不像電視劇里的茅屋那樣齊齊整整,而是明顯有人居住的樣子。屋頂?shù)拿┎輥y糟糟的,小小的窗戶被泛黃的紙糊住。屋門口,架著一口鍋,鍋下幾根木柴,燃起一簇火苗。
茅屋臨著一條淺淺的溪澗,背后則是翠綠青山。一眼望去,細(xì)碎的野花和嫩得出水的青草綿延到看不見的地方。
江天曉愣了,四處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哪兒?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從遠(yuǎn)處走來。她身上背著個籮筐,走近了,江天曉看見她籮筐里裝滿一棵一棵的草葉,根莖上還帶著濕潤的泥土。這女人看著也就二十歲左右的樣子,粗布短衣,竟是古人的打扮。她的膚色并不怎么白,但五官清麗,一雙眼睛分外明亮。
“阿明,”女人在茅屋外放下肩上的籮筐:“我回來啦。”
過了一會兒,房間里走出一個男人。
他也是古人打扮,比女人白一些,細(xì)眉細(xì)眼長臉,很有書卷氣。他手里還攥著本書,出門看看地上的籮筐,問:“怎么又去采藥了?不是說了,那邊蛇多。”
“哪來的蛇呢,沒見到呀,”女人彎起嘴角:“今日采到一株值錢的,明日去賣了,三月十五你過生辰,咱們吃一頓去。”
“蕓妹,”男人也笑了:“不必浪費(fèi),你也知道的,我一向不講究這些……充家用吧。”
女人撇撇嘴:“唉,阿明,你呀……”
兩人湊在一起說笑了幾句,男人便轉(zhuǎn)身回屋了。
然后江天曉聽見了他的讀書聲。
“江天曉。”是于朗的聲音!
江天曉猛地睜開眼。
還是在房間里,還是在一圈白蠟燭的中央,手里還捧著一盆雞血。馬家兄弟和付一東站在門口,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江天曉。
“結(jié)束了,”于朗伸手打開房間的燈:“江天曉,可以出來了。”
江天曉有點(diǎn)恍惚,愣了兩秒,抬腿跨出白蠟燭。
符紙已經(jīng)燒成了灰。
“他不是魂靈的親屬,因?yàn)闊o法被附身,”于朗對付一東說:“這就是下靈的過程,你如果能被附靈,那么一炷香的時間過后,那魂靈就會受不了生人肉tǐ的陽氣,離開人體。”
“……這個,不會有什么后遺癥吧?”付一東仍是不怎么信任的表情。
“沒有后遺癥,”于朗嘆了口氣:“只一炷香的時間,能有什么后遺癥?況且,那魂靈進(jìn)入生人的肉tǐ,被削弱的只會是那魂靈。”
“就算沒有后遺癥,但會不會做噩夢什么的?”付一東又問。
于朗沉默幾秒,大概真的無奈了,直接把江天曉攬到身邊:“你給他說一下剛剛你的感受。”
“我……”江天曉卻還沒從剛才看見的一幕幕中回過神來,他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那女人的臉……他覺得他見過那女人。
是誰呢?什么時候?在哪里?
“就從聽見我念口訣之后開始。”于朗提醒道。
江天曉腦子里忽然像過電一樣,后背一抖,他想起來了!
那個女人!是許天霸!
就是于朗給他見過的那只女鬼!
為什么?為什么會看見許天霸?她怎么又成了“蕓兒”?
阿明——阿明又是誰?是陳明嗎?
“我沒什么感覺,”江天曉低聲說:“就……就這樣。”
“真的?”付一東狐疑地看著江天曉:“怎么看你迷迷瞪瞪的。”
“……沒啊,”江天曉搖頭:“我挺好的。”
“他沒有被附身,只不過閉了一會眼睛,”于朗說:“你的感覺將會像是睡了一覺。”
“行吧,”付一東皺著眉:“那就給我,下靈吧。”
“嗯,龍克江天曉,去把東西都換成新的。”于朗道。
江天曉便去把地上的糯米和朱砂用紙包起來,再撒上新的。然后他蹲在地上點(diǎn)起蠟燭來,看著輕輕搖曳的燭光,江天曉終于反應(yīng)過來——
于朗說他不會被附身,說他就是閉了一會兒眼睛。
但顯然不是。他看見的那個場景——那個茅屋,許天霸和那個叫‘阿明’的男人——是怎么來的?
不是付一曉的魂靈附在了他身上。首先,他不是付一曉的親屬,而下靈需要下到親屬身上,這是于朗龍克都知道的;其次,就算有什么魂靈附身到他身上,也不是付一曉,因?yàn)樗匆姷膱鼍昂透兑粫詻]半毛錢關(guān)系,況且,許天霸明明是跟著于朗的鬼。
許天霸是鬼——
江天曉腦子里冒出一個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念頭:難道,附身在他身上的,是許天霸?
可如果是許天霸,于朗不會察覺嗎?從頭至尾,于朗也沒說過會讓許天霸附身到他身上啊?
是的,如果剛剛他真的被許天霸附了身,那么于朗一定不知道,如果只是于朗的安排,那么于朗沒必要瞞著他。況且是附身到他身上,于朗想瞞也瞞不住啊。
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
這時龍克把準(zhǔn)備好的另一盆雞血交到了付一東手里:“付老板,捧好了。”
付一東的啤酒肚上下起伏,呼吸急促,明顯是被嚇得夠嗆。
于朗把符紙放在付一東腳間。然后他關(guān)掉了燈。
又回到剛剛的情景,只不過這次江天曉變成了旁觀者。他看著雙腳打顫的付一東,不得不把腦子里的疑問暫時拋到一邊,心里也有些緊張。
付一曉真的會附身到付一東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