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在農(nóng)村，就是在城市里，這種情況也屢見不鮮。只不過在農(nóng)村，男多女少的情況更嚴(yán)重，嫁女兒，收的彩禮自然也就更多。江天曉小時候他奶奶還愁，說家里這么窮以后江天曉怎么娶媳婦呢？想到這江天曉忍不住看了看于朗，奶奶不會想到，她的孫子不會娶媳婦了。
“付一東比付一曉小五歲，付一曉嫁人的時候付一東十二歲，后來付一東上學(xué)，上大學(xué)，用的都是付一曉嫁人得的錢。”龍克說。
“真混蛋，”江天曉忍不住低罵：“他剛剛還說，付一曉現(xiàn)在骨灰都涼了……”
龍克輕輕嘆了口氣，不說話。
于朗看著走廊盡頭的窗戶，也不說話。
第二天，馬家兄弟倆出院，老頭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于朗便帶著江天曉和龍克去了馬家。
“可以說說嗎？”于朗坐下，問小馬：“前天發(fā)生的事？”
小馬雖然身上沒受傷，但于朗一問，他的臉色陡然間變成煞白：“我……我就回來拿點(diǎn)兒東西，我和我哥住店里。”
于朗了然地點(diǎn)頭：“那就在外面找個地方說吧。”
小馬火速收拾了些衣服，用一只大麻袋裝上暖壺鍋碗之類的東西，快步?jīng)_出門。鎖上大門的那一刻，江天曉聽見他釋然一般地，長長呼出口氣。
就近找了家飯店，進(jìn)雅間，于朗點(diǎn)了菜，又買一瓶瀘州老窖：“邊吃邊說吧，小馬。”
“前天中午，我從店里回家吃飯，我爹就一直喊上不來氣，胸口悶……他一直有哮喘，鼻子還有那個什么，鼻竇炎。我就以為他是有點(diǎn)兒感冒，讓我哥去樓上給我爹拿感冒藥。”
小馬越說聲音越小，嘴唇哆哆嗦嗦，他放下筷子抿了口白酒，繼續(xù)說：“家里的藥，以前是放我哥和我嫂子那屋，后來我嫂子……就放隔壁屋了。我哥上樓了，我爹一下子就越喘越急啊，就跟……就跟被勒住了一樣！”
江天曉想那不就是被勒住了？他們?nèi)サ臅r候，馬老頭子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
“我才反應(yīng)過來我爹肯定是哮喘犯了，這得吃哮喘藥，我就趕緊跑上樓拿藥，我——”小馬頓了頓，用力換了口氣。
“沒關(guān)系，不要怕，”于朗拍拍小馬的肩膀：“我們在這兒，不會出事的。”
“……我直接去的放藥那屋，一進(jìn)屋，我就看見我哥倒在地上。我就懵了，這個時候……空著的那間屋……里面就有響聲。”
于朗：“什么響聲？”
小馬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幾秒后，他輕聲說：“我……我嫂子的聲音。”
江天曉想象了一下，老爹突然犯哮喘，大哥暈倒過去，這時又聽見了已經(jīng)去世半年的嫂子的聲音……是夠驚悚的。
于朗平靜地問：“她的什么聲音？”
“她哭的聲音！”小馬猛地抓住于朗的手，“撲通”一聲竟然跪在了于朗面前：“于老板！我知道你厲害！我求你了，你幫幫我們家，你幫幫我！我還年輕，我……”
“你起來，”于朗臉上沒什么表情：“起來說。你光是這樣求我，我也沒辦法。”
“于老板，我是真沒別的辦法了！那個房子里絕對有鬼！于老板，你救救我家——”
“我說了，你起來，”于朗聲音有些冷：“江天曉，扶小馬起來。”
江天曉連忙上前把小馬架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小馬竟然哭出來了。
“付一東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們下靈，”于朗看著小馬，說：“就是讓你嫂子的冤魂，附身到付一東身上，冤有頭債有主，到時候，她有什么冤，就都能說出來了。”
“……什么？”小馬收住眼淚：“附身？”
“嗯，”于朗夾了一塊蘿卜燉羊肉，慢悠悠道：“你們不是覺得那個鬼就是付一曉嗎？下靈是最簡單的方法了。”
“……”小馬瞪了瞪眼，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明天就下靈，”于朗又補(bǔ)一句：“越快解決越好，這樣你們也能趕緊搬回去，是吧？”
“是……”小馬說。
回酒店的路上，江天曉忍不住問于朗：“如果真能下靈……可付一曉說的話，能信嗎？”畢竟如果真的是付一曉成了鬼，那都這么久了……誰知道她還有沒有生前的記憶呢？
“不好說，”于朗揉揉眉心：“不過，就算付一曉說出什么秘密，或者是她受的苦，那又怎么樣？總不能報警說，我們聽了一個鬼的話……那可真是鬼話。”
“那到底為什么下靈啊？”江天曉被于朗說的有點(diǎn)懵：“直接用靈術(shù)把鬼收掉——”
“這不是沒找著那個鬼么！”龍克忍無可忍般在江天曉腦袋上敲了一下：“小江，你能不能機(jī)靈點(diǎn)？”
“……呃，”江天曉終于明白過來：“所以于老師是想用付一東做一個……引子，通過下靈的方式，引出那個鬼？”
“yep，”龍克輕快地笑一聲：“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嘛。”
“噢……”
進(jìn)房間，于朗忽然拉住江天曉的手。
“于老師？”
“你怎么不問我了？”于朗和江天曉站得極近，暖黃色的燈光把他的瞳孔映成淺棕色：“你有很多想問的吧？”
“嗯……”江天曉遲疑片刻，還是老實說：“我們就只是除掉那個鬼嗎？”
于朗的胳膊搭上江天曉的肩膀：“你覺得還應(yīng)該做什么嗎？”
他半垂著眼，揚(yáng)起臉，眼睛細(xì)長如絲。這神態(tài)看在江天曉眼里，卻仿佛一場不動聲色的對峙。
“我就是覺得……付一曉挺可憐的，”江天曉抿了抿嘴，繼續(xù)說：“我以前在家的時候，隔壁村有個女的，是被拐賣過去的，有精神病。她生下來的第一胎，是個沒有鼻子的孩子，很快就死了。后來醫(yī)生告訴她丈夫，她的精神病是遺傳的，就是說……她生不了孩子。我小時候就經(jīng)常聽我奶奶說，那個女的被她丈夫打，打得特別……狠。”
“嗯，”于朗低聲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付一曉……她相當(dāng)于把自己賣了，為了供她弟弟上學(xué)，可她弟弟翻臉不認(rèn)人。她又生不出孩子，大概也，受了很多苦吧。”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于朗微微收緊手臂，幾乎和江天曉貼在一起：“可我們有辦法嗎？”
于朗雙手?jǐn)堉鞎缘牟弊樱乜谫N著江天曉的胸口，這是個極其親密的姿勢，可江天曉卻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在柳州的時候，他們找出了兇手吳東德，卻救不了那個被父親關(guān)在密室里的吸毒的少年；在蘭州，他們終于找到了周恪，卻懲治不了要挾周恪的毒販，和《每日北京》報社里把人名寫錯的實習(xí)生；現(xiàn)在在武威，付家對付一曉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出錢抓鬼無非為了付家的好名聲，而馬家，也只是想解決房子里的鬧鬼。
道理江天曉都明白，他們能力有限，時間有限，金錢有限——而這個世界上，不正義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可江天曉是真的可憐付一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媽媽——那個再嫁后對他基本上不聞不問的女人。
“……于老師，”江天曉放軟了聲音，說：“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你。”
“什么事？”
“我媽媽，”江天曉抬手圈住了于朗的腰：“她基本上不管我，但其實她剛剛嫁人的時候不是這樣的……有一年過年她叫我去那個男人家過年，我走到門口了，聽見那個男的在里面吼，罵她帶拖油瓶，過年也過不好……后來我聽見，那個男的打了她一巴掌。”
“……然后？”
“然后我就沒和我媽一起過年了。”
于朗吻了吻江天曉的下巴。
“可能是因為這件事吧，我對我媽恨不起來，我想她是沒辦法……她也不想不管我，她只是……沒辦法。所以我想起付一曉，就忍不住想起我媽，嗯，雖然我媽現(xiàn)在過得還行，和那男的也有孩子了……我就是想，如果我媽當(dāng)時帶著我嫁給那個男的，可能，也會過得非常不好吧。”
于朗默不作聲，良久，摸著江天曉的臉頰說：“我盡力，給付一曉一個說法。”
江天曉把臉埋在于朗肩膀上：“我……我沒有逼你的意思，我知道很多事你也沒辦法……于朗，我就是說出來，心里舒服點(diǎn)。”
“嗯，”于朗側(cè)臉在江天曉耳廓上親了一口：“……我知道。”
江天曉和于朗起了個大清早，到附近的菜市場——并不是買菜。
下靈要準(zhǔn)備不少東西，糯米，大米，白蠟燭，線香，以及公雞血。把東西一一買夠，于朗聯(lián)系好付一東，便和江天曉回到酒店，向他講解下靈的程序。
“下靈主要還是用符紙。到時候我會在房間的四個角落里撒上糯米和朱砂，白蠟燭圍一個圈，公雞血放進(jìn)圈里，你捧著泡了涼水的大米，也進(jìn)去。糯米和朱砂用來增強(qiáng)靈力，公雞血和大米都是招魂用的，符紙燃燒的過程，就是鬼魂附身的過程。然后，一炷香燒完，鬼魂就會離開人體。”
“當(dāng)然，”于朗笑著伸手蹭蹭江天曉的臉頰：“你不會被附身，不用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