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遲洋的燒退了。
“小恪,”遲洋柔情似水地說道:“我這些天,好想你……”
他說完就自己笑了,左邊嘴角旁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遲洋,”何盛沉聲說:“你知道你是誰嗎?”
“你在說什么,小恪,”遲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我是遲洋啊。”
“你既然知道你是遲洋,那你怎么不知道我是何盛?!”何盛的表情幾乎帶上了幾分猙獰:“遲洋,你醒醒!這里沒有周恪!”
遲洋輕笑,目光柔軟地落在何盛身上:“小恪。”
“……”何盛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門去。
“完了……”楊記喃喃道:“這麻煩大了……”
遲洋一覺醒來,燒退了,人卻沒清醒過來。
“遲洋,”于朗慢慢走上前去,微微俯身:“我是誰?”
“小恪,”遲洋的表情絲毫未變:“你怎么一直問我啊……”
于朗面無表情,盯著遲洋看了兩秒,忽然伸手一把提起遲洋的領子!
遲洋整個人被于朗從床上提溜起來,和于朗臉對臉挨得極近。
“我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于朗面沉如水,聲音寒硬如鐵:“我是誰?”
遲洋睫毛抖了抖,然后笑了,他一邊笑著一邊覆住了于朗抓著自己領子的手:“小恪,別鬧了。”
于朗倏地松開手,遲洋“嘭”地一聲倒回床上。
然而下一秒,于朗閃電般出手,扼住了遲洋的喉嚨!
江天曉:“于——”
“小恪……”遲洋雙手掰著于朗的手,卻無論如何也掰不開:“小……”
于朗不說話,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青筋凸起,他扼著遲洋喉嚨的手,越收越緊了。
江天曉甚至聽見“咔噠”一聲,不知是于朗的手發出的,還是遲洋的脖子發出的。
“我是誰?”于朗一字一句地問。
遲洋已經說不出話了,嗓子里接連發出“嗬”“嗬”的痛苦呻yín。
“我是誰?”于朗重復問道。
江天曉心驚肉跳地看著遲洋,遲洋說不出話,卻緩緩地,動了動嘴唇。
那是“小恪”的口型。
于朗松手,轉身走了出去。
“快快快給他順順氣!”楊記連忙沖上去,一下下順著遲洋的后背:“我的天,于老師這是干什么……”
遲洋的臉色已經發紫,他粗著嗓子喘了半天氣,才啞聲對楊記說:“小恪,謝謝你。”
楊記一臉崩潰:“不謝……哎我不是你的小恪啊。”
江天曉默默退出房間,一轉身,就見何盛和于朗面對面站著,兩人之間卻隔著長長一段距離。
他們兩個都不說話,臉色也都不好看。
他們難道是在……江天曉察覺到一絲緊張的氣息,他們這樣子,怎么看都是在對峙。
“江天曉,正好你來了,”何盛開口:“有個事,問問你的想法。”
“……啊,盛哥你問。”
“我們已經來了這么多天了,從蘭州到馬頭鎮到勝胡溝,現在又他媽被牽著鼻子回到蘭州……現在這情況,你怎么想的?”
江天曉被何盛問得有點懵,下意識看向于朗,于朗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我也不知道,”江天曉實話實說:“我覺得現在是,一團亂麻。”
“沒錯,”何盛竟然冷冷笑了一下:“一團亂麻。我們跟著周恪的郵件找周恪,結果現在線索斷了;沉淵門攪和進來,我們也不清楚沉淵門為什么會知道郵件的內容;現在遲洋又崩潰了,連腦子都出了問題——昨天晚上,我也收到了沉淵門的卡片。”
江天曉一愣,原來何盛也收到了卡片。
“沉淵門讓你去青龍園,這很危險,我清楚,”何盛的語氣略微溫和了些:“但從一開始——我們順著黃河找撈尸人的時候,沉淵門就已經算計好了對不對?到后來的馬頭鎮,再到現在我們回了蘭州,沉淵門一直知道我們的行蹤,這說明什么?說明沉淵門知道的東西絕對比我們多!否則他們不會設計好一個個圈套。”
“……呃,是。”
何盛捏捏眉心,神色有些疲憊:“所以,現在要找周恪,我們既然沒有別的途徑,那我們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沉淵門的。”
何盛說到這,江天曉明白了:“盛哥,你是想讓我今晚去青龍園,是嗎?”
“你是天賦極高的靈術師,”何盛輕輕點頭:“帶夠符紙,做好準備,如果出了事,你是可以擋一陣的,然后我和于朗就立即趕過去……”
“何盛,”于朗冷聲打斷他:“剛才你自己也說了,沉淵門設計了一個個圈套。”
“可我們現在有的選擇嗎?”何盛拔高聲音:“遲洋已經這樣了,我們再不趕快解決這件事,情況只會越來越混亂!”
“無論如何,”于朗干脆道:“江天曉不能去。”
“于朗你——”何盛話沒說完,屋里爆發出一聲尖叫!
是小邱!
三人飛速沖進房間,只見楊記一手摁著遲洋的手腕,一手抓著一把水果刀的刀刃!
而水果刀的刀柄,被遲洋攥在手里!
江天曉飛撲上去,死死把遲洋壓在身下,與此同時,于朗一把奪過遲洋手里的刀。
“嘶……我操……”楊記倒抽一口氣。
“師父你沒事吧!”小邱嚇得眼淚又涌了出來:“快叫救護車!”
“別別別小邱,”楊記的手掌上血流如注:“不至于不至于!去醫院包扎下就行!”
遲洋抖得像個篩糠,嘴里喋喋不休:“小恪,小恪,小恪……小恪……”
于朗皺眉,一記手刀砍在了他后頸。然后他頭一歪,暈過去了。
“怎么回事?!”何盛抓起錢包:“趕快去醫院!”
一下午都在兵荒馬亂中度過。
楊記手掌上的傷口并不深——所幸只是水果刀。遲洋仍在昏睡,楊記盯著自己被包扎得圓滾滾的手掌,壓低聲音說:“他把我認成周恪了不是,我就想,那干脆試試按照周恪的邏輯和他說話……我就說,我要走了,咱倆算了吧……然后遲洋就發瘋了,他的鑰匙上有水果刀……”
“給你們添麻煩了,”楊記嘆氣:“我就不該嘴賤說那兩句。”
何盛點點頭,看向江天曉:“小江,你跟我過來一下。”
于朗面無表情,卻跟著起身,也走了出來。
“我們真沒別的辦法了,”何盛點了支煙:“我想這樣行不行,沉淵門不是讓小江去那個墓地么,小江你自己進去,我和于朗就在墓地外面守著,一出事,你就放個信號,我和于朗就趕緊進去——這樣應該來得及。”
“如果出意外呢?”于朗沉沉開口:“如果,出意外,何盛,你能承擔后果嗎?”
“于朗你別忘了,”何盛沉默片刻,開口道:“我也經歷過的,我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于朗:“既然你知道沉淵門的手段,那你更不應該讓江——”
“或者這樣,”何盛說:“你讓許天霸陪著小江。”
于朗垂著眼看都不看何盛:“只怕許天霸也敵不過沉淵門。”
“你怕這個怕那個,”何盛幽幽道:“于朗,這不是你的作風,哦,你們談戀愛了。”
何盛將“談戀愛”三個字咬得極重,簡直是一個一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于朗倒也不惱:“你和我說這些沒有意義,就算我和江天曉沒有在一起,我也不能把他置于不可控的危險處境。”
何盛沒接話,一口一口抽著煙。
江天曉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天,于朗為了他,和何盛翻臉。
“于老師,”江天曉猶豫了很久,還是小聲開口:“我還是去吧,其實我覺得沉淵門也不一定敢怎么我,他們肯定也知道,你和盛哥會跟著我啊,對不對?”
于朗固執地搖頭:“不行。”
“我們現在,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江天曉頓了頓,極其小聲地說:“我怕遲洋真的會出事,他太煎熬了……于老師,我想如果是我找不到你,我也會崩潰的……”
于朗看著江天曉,目光閃爍。
“你之前也給我說過,”江天曉繼續說:“雖然遲洋有錯,但他也很可憐……我們就當幫幫他,行嗎,于老師?”
“……你別沖我撒嬌,”于朗偏過頭去:“這不是一回事。”
“于朗,”江天曉軟了聲音,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懇求:“我不能什么事兒都靠你保護,我也想……幫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下于朗不說話了。
深夜十一點半。
楊記小邱和遲洋都留在酒店,何盛開車,后座坐著江天曉和于朗。
于朗畫了厚厚一疊符紙給江天曉帶在身上,他這次畫的都是威力極其強勁的符紙,以至于畫完之后,他身上的毛衫被汗水浸了個辦濕。
“一旦沉淵門要傷害你,你就放這個朱砂符,我和何盛就會趕過去,記住了嗎?”于朗嚴肅地叮囑:“那個墓地并不算大,我們在墓地西邊守著。”
“嗯,好,”江天曉輕輕握住于朗冰涼的手:“于老師,你放心。”
于朗回握江天曉,輕輕嘆了口氣。
車外,夜色和寒風卷成一團,青龍園墓地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