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四十七,何盛在青龍園正門口停車。
“這個墓地是10年才建起來的,”于朗抱著手臂看向墓地門口黑著燈的小屋子,面色凝重:“是很新的目的……為什么沒人守門?”
“呃,”江天曉小聲說:“也許是睡了吧……”
何盛跟在兩人身后,不說話。
“我們就在西墻邊上,”于朗頓了頓,伸手為江天曉把圍巾塞緊了一些:“沉淵門也不會傻到覺得我們會讓你一個人來……一旦有你對付不了的情況,就發信號,記住了么?”
“嗯,”江天曉點頭:“你放心。”
“那你去吧,”于朗微微垂著眼:“……注意安全。”
這一瞬間江天曉腦子里蹦出來那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胸中不禁升起幾分悲壯。這次他要獨自一人面對沉淵門,沉淵門……沉淵門曾經差點要了于朗的命。
“于朗。”江天曉鼓起勇氣,也不顧何盛就在旁邊,上前一步捧住于朗的臉,在他嘴唇上吻了下去。
一個短促卻用力的吻。
于朗抿抿嘴唇,看著江天曉。
江天曉轉身,大步走進青龍園。
此處已是遠郊,寒風呼嘯而過,把夜空吹得清澈又明凈。滿天星斗。
墓地里一片漆黑,江天曉打開手電筒,順著主干道逐步深入。森森松柏像一團團濃黑的霧,主干道的兩側,密密麻麻全是墓碑。
除了風聲就是自己的腳步聲,四周是絕對的寂靜。
前方一片深海般的黑暗。
江天曉硬著頭皮,腳步未停。
他不斷在心里寬慰自己:沉淵門就是這尿性,裝神弄鬼,是的,只不過是裝神弄鬼……
“噠——”
江天曉腳步一頓。
“噠——”
敲擊金屬的聲音。
一陣狂風吹過,兩旁的松樹“嘩啦啦”搖晃起來。江天曉握緊拳頭,身體繃成一張蓄勢待發的弓,萬分警惕地停在原地。
“噠——噠——噠——”
詭異的聲音越來越近。
江天曉能確定這聲音絕對不是刮風引起的——墓地里的墓碑都是石碑,其次就是樹——哪來的金屬?!
“噠——”
忽然眼前一閃,只見手電的白色光束中,赫然出現一個黑色的人影!
“誰?!”江天曉厲聲喝道,攥著手電筒的手卻抖了抖。
“龜兒子,”黑影走近了,停下腳步:“關了手電!晃眼睛!”
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
“你怕個錘子哦,老子是活人!”黑影摘下帽子,露出一頭粉色的短發。
江天曉:“……”
是沉淵門的門主。
這發色,也不會是別人了吧。
接著黑影取下臉上的口罩——果然是他,那張桀驁不馴日天日地的臉,江天曉印象極深。
“江天曉,我跟你嗦,”男孩目光冰冷,說著不怎么標準的普通話:“我們知道于朗就在附近,反正他也不敢讓你自己來。”
“……你們說過,你們知道周恪在哪里,”江天曉沒接他的話,直接發問:“周恪在哪?”
“你先聽我說!”男孩翻了個白眼:“于朗不是怕你出意外嗎?于朗跟你說沉淵門要抓走你,對吧?”
江天曉不說話。
“那咱們就看看,”男孩雙手插兜:“于朗怕的到底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江天曉忍不住問。
“我們不抓你,也不跟你打,我們跟你說幾句話,說完就走,”男孩提高聲音:“你知不知道,清朝歷史上的同治回亂?”
“什么?”江天曉警惕地后退了兩步。
“同治回亂——清朝的時候,發生在中國的西北。”
同治回亂?高中歷史老師好像提過那么幾句。
“清朝同治回亂的時候,曾有一個叫妥明的阿訇,被推為“清真王”,他所領導的叛亂,在西北的很多地方引起了——”
男孩話沒說完,整個人忽然重重倒在了地上!
江天曉向后一躍,拉開距離,遠遠看著他。
“呃啊……呃啊……”那男孩像被人摁在地上扼住了脖子一般,雙腿瘋狂地蹬著,神色猙獰。
可他身上明明什么都沒有……
“呃啊!!!”男孩猛地打了個滾,手臂一揮,迅速爬了起來。
“于朗,”男孩嘶吼:“你有種就出來!你不是號稱研究清朝歷史嗎?你敢不敢出來給江天曉講講,妥明叛亂都波及到了在什么地方!”
一陣狂風迎面吹來,江天曉嗅到了明顯的,符紙燃燒的味道。
“于朗你怕了?!”男孩踉蹌了一下,腿一軟,又跪倒在地。他雙手撐地想要爬起來,但掙扎了幾下,依舊站不起來。
“就算你能堵住我的嘴,”男孩干脆坐在地上:“于朗,你能堵住其他人的嘴?你能一直把江天曉蒙在鼓里?!你做夢吧你!”
“……可笑,”黑暗中響起腳步聲,江天曉扭頭,看見于朗和何盛緩緩走來,于朗抱著手臂,面無表情:“沉淵門現在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什么鬼話都敢編。”
“于老師!”江天曉懸著的心倏然落地:“你們怎么來……”
“江天曉,”男孩竟然張狂地笑了出來:“你記不記得?剛才我說了,你以為于朗是怕你被沉淵門抓走?現在可沒人動你吧?怎么你的于老師,這么迫不及待地出來了?”
江天曉愣了一下,看著于朗。
“過來,”于朗像沒聽見男孩的話,沖江天曉揚揚下巴:“過來,江天曉。”
江天曉快步走到于朗身邊,抓住于朗的手:“他……”
“江天曉,我告訴你,”男孩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一字一句地說:“那個人,叫陳白。”
他話音剛落,江天曉明顯感到,自己攥著的于朗的手,細微地,抖了一下。
“陳白,的陳白色的白,你知道陳白是誰嗎,我告訴——”
“你閉嘴!”沉默的何盛忽然開口,頓了頓,低聲說:“適可而止。”
男孩挑眉,沒再繼續說下去。
“就到這吧今天,”男孩拍拍身上的土:“江天曉,我最后提示你三個字——《清史稿》。”
他說完,忽然從衣兜抓出一把符紙,朝天空猛地一撒——
閃著銀光的碎屑霎時間映亮了漆黑的夜,江天曉愣怔,看著那碎屑如掉落的星辰般,漂浮在空中。
銀色光芒越來越旺,江天曉甚至忍不住瞇住了眼。十幾秒后,極光般絢爛的光芒消失,男孩也消失了。
“他們不知道周恪在哪,”于朗沉聲說:“走吧。”
回酒店的一路上,江天曉都是懵的。
他想不通沉淵門這是什么路數——費了好大勁才把他逼到墓地,然而卻只是說了一通奇怪難解的話。和上次在馬頭鎮的老屋里是多么相似,風聲大雨點小。
還有,為什么提起什么同治回亂?陳白又是什么人?《清史稿》?
江天曉想問于朗,偷偷瞄了于朗兩眼,卻見于朗冷冷繃著臉,面若寒霜。
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何盛開車,也不說話。
直至下車,在酒店負一層的停車場,于朗狠狠甩上車門,語氣決絕:“何盛,接下來的一切,你必須聽我的。”
江天曉想為什么要說這話?雖然去青龍園是何盛堅持的——但并沒有出什么意外啊?
何盛沉默不語,良久,他點點頭:“好。”
“走吧江天曉,”于朗率先向樓梯走去:“我去帶你吃點東西。”
江天曉看了看何盛,不知該說什么,只好先跟著于朗走了。
這個時間只有肯德基還亮著燈。
于朗給江天曉買了滿滿一盤子食物,蛋撻,薯條,土豆泥,吮指原味雞……以及一杯冰可樂。肯德基里暖氣充足,江天曉喝了一大口可樂,十分舒爽。
“先吃吧,”于朗說:“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問的,吃完再問。”
江天曉看著小紙碗里綿軟的土豆泥,忽然想起他剛和于朗重逢的時候,那天晚上,也是在肯德基吃飯,吃完飯他鼓起勇氣問于朗他和李醫生的話是什么意思,卻被于朗狠狠揍了一頓。
那時候,于朗力圖把他往外推。
但現在,于朗說,吃完再問。
短短幾個月,原來發生了這么翻天覆地的變化。
江天曉有一剎那的恍惚。
“于老師,”江天曉問:“你不吃嗎?”
“我不餓,”于朗看著江天曉,忽然彎了彎嘴角:“我怕你被嚇著了——吃點東西壓壓驚。”
“那,那倒不至于……”江天曉被于朗說得挺不好意思:“我覺得我現在不像以前那么慫了……吧?”
“嗯,”于朗笑著,認真地點頭:“你越來越強大了。”
江天曉臉有點紅,一顆心興奮地撲騰。
吃完,于朗遞來一張紙巾:“擦擦嘴。”
“唔。”江天曉簡直受寵若驚了,心說于老師這差別對待真明顯啊,對何盛那么兇,對我就……這么溫柔。
“接下來要說的事,會超乎你的想象,”于朗推推眼鏡,目光如炬看著江天曉:“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怕嚇著你,之前沒有告訴你。”
“啊……什么事?”
“關于同治回亂,和那個……陳白,”于朗輕輕握住江天曉的手:“陳白,是我父親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