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蠻最后還是被陌顏以“觸犯紫墉城禁忌”之罪, 以誅仙索縛之, 關在了紫墉城的禁地赤煉洞。
這是小蠻自愿的，自愿一心求死。
小蠻也是在那時才明白, 紫墉城的人為什么對流芳的名字諱莫如深，三緘其口。
原來, 流芳是天族的禁忌。
這些日子, 小蠻不愿見任何來看她的人, 其中就包括無涯和軒轅錯。
小蠻被關在赤煉洞的第八天, 陌顏來到了赤煉洞，看著遍體鱗傷的被誅仙索縛在半空中的小蠻, 說：“何必再負隅頑抗，只要說出是誰指使你來紫墉城，冒名頂替涂山籬來紫墉城又有何目的。”
“我可以給你一個體面, 讓你體面的離開昆侖山, 也算是給了青丘那邊一個交代，如何？”
“體面？傳聞昆侖山紫墉城的陌顏上神手段果斷狠絕, 從不給他人留一條活路。”
小蠻神情冷若冰霜，唇角勾著的淡淡笑紋像是譏諷一般：“今次卻說，要給我留一個體面, 我是不是聽錯了？哦，我差點忘了, 我本來就是一個半聾子，耳背，聽錯了也很正常。”
陌顏被小蠻氣的差點七竅生煙, 強忍著怒氣道：“你就這么想死嗎？如果不是念及你是無涯的徒兒，或許本上神早就成全了你！”
小蠻說：“你想殺我，多少是因為阿禾吧。”
陌顏冷哼一聲，道：“可笑！”
小蠻語氣清諷：“自欺欺人，當心作繭自縛。”
“你……”陌顏頓了一頓，道：“今日來此，也不是為和你逞這口舌之歡，只要你說出指使你來紫墉城的人是誰，你擅闖禁忌之事，一概不咎。”
小蠻閉著眼睛，淡淡說：“無人指使，只是仰慕上古那位女戰神的風姿，所以前往三生石，想一探往昔。”
陌顏甩袖，冷哼一聲，道：“看你還能嘴硬到何時，誅仙誅仙，誅的可是神仙和修仙者的修行，修行來之不易，看你是否愿讓你這一身修行毀于一旦！”
小蠻喃喃說：“我被一個人騙了。”
轉身正準備離開的陌顏腳步一頓，猛然轉過身，盯著小蠻道：“你說什么？”
小蠻仍然閉著眼睛，說：“是我殺了涂山籬，冒名頂替了她。”
陌顏道：“你說謊！那青丘怎會……”
小蠻說：“我在殺她之前，與她做了交易，用了一種可以一體還魂的上古秘術，所以，我成了涂山籬，我真正的名字，叫百里蠻。”
百里，百里，陌顏在心里把“百里”這兩字默念了兩遍，有些不對勁的意味涌上了心頭，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陌顏問小蠻：“你跟我說這些的意義是什么？”
小蠻睜開眼睛，說：“不急，我還沒說完。”然后不緊不慢的道：“無涯去云中的那次，是我，將無涯的行蹤告訴了魔族的人。”
“所以，那場所謂的彼岸黃泉之境，就是為了除掉無涯而設，請問陌顏上神，聽到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陌顏不敢置信的看著小蠻，覺得自己可真是看不透面前這個女孩子，城府深不見底，心思竟然還縝密可怕的到了這個地步。
陌顏脾性本就暴烈，此番聽到小蠻這么說，怒不可遏的指著小蠻道：“你竟然與魔族勾結，設計殺害自己的師父，百里蠻，你的良知呢？你有沒有心啊！”
“我可從來都沒有把他當成過我的師父，從始至終，都是他自作多情罷了。”
小蠻語氣嘲弄又帶著自諷：“嗬！可笑，你跟我說良知？就因為生來與他人不同，就要忍受他人的欺凌和侮辱，肆意謾罵，那些人，可又有過良知？”
自問自答的道：“良心？我大概沒有罷。”
是的，沒有了。
鳳緋舞的那一劍，恰好刺在了小蠻的心口，上古兇劍碧落，以可侵蝕世間萬物聞名，后來落入了魔界，小蠻的心，被碧落所侵蝕。
如今，小蠻的心口，只剩下一個泛著氤氳黑氣的空洞。
小蠻好似有些累了，閉著眼睛，波瀾不興的下逐客令：“陌顏上神聽完我的敘述后，想好怎么定我的罪了嗎？但愿陌顏上神能夠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
——
無極殿。
陌顏甩袖，回身看向無涯，捶胸頓足的道：“無涯，你都聽到你那個好徒兒說了沒有？我早就說過，這個百里蠻來紫墉城的目的不純，你卻一意孤行收她為徒，你試圖感化她，讓她走上正路，可是她那是秉性難改！
“我真是悔不當初，如果知道她去三生石是因為那個魔女，我死也不會給她通行天階的玉令！”
好一會兒，無涯才面無表情的道：“師兄想如何？”
陌顏語氣狠絕：“百里蠻，死！”
無涯神情古水無波的道：“若師兄敢傷小蠻一毫，我必讓這四海九洲永無寧日。”
他們生來，自小受到的熏陶便是以守護天下為己任，守護了十幾萬年的四海九洲，如今已是滿目瘡痍，無力回天。
他已累了。
這是他最不屑的，卻是大師兄陌顏最在乎的。
兩人之間的關系，瞬間已經降到了冰點。
眼看形勢愈演愈烈，在一邊旁觀的離朱連忙擋在了兩人之間，打圓場道：“師兄弟一場，莫傷了和氣，莫傷了和氣。”
“哼！”陌顏拂了袖，氣急敗壞的離開了無極殿。
——
“我要見阿籬！”
鳳緋舞喝道：“你給我站住，不許去！”繞到軒轅錯面前，道：“你以為師伯會這么輕易的就讓你去后山禁地嗎？”
軒轅錯好似想到了什么，抬手握住鳳緋舞的肩頭，道：“幫我！”
鳳緋舞腳步一蹌，怔怔的看著軒轅錯，喃喃道：“你竟然為了她……求我？”
軒轅錯說：“幫我。”
鳳緋舞道：“哪怕，我讓你娶我？”
軒轅錯本來就對鳳緋舞心懷愧疚，此番，目光卻很是堅毅的道：“好，只要你能幫我見到阿籬！”
這一刻，鳳緋舞竟然分不清心中是悲傷，還是蒼涼。
鳳緋舞說：“我可以幫你帶話給她，我僅限于給你帶話，我不能放你進去。”
——
鳳緋舞來到赤煉洞時，小蠻正閉目養神，好似沒有察覺到有人正在慢慢地靠近自己。
“軒轅錯讓我帶話給你，問你愿不愿意跟他走，如果你愿意，就算將昆侖山得罪個徹底，他也會不顧一切的帶你離開。”
小蠻懶懶的睜開眼睛，道：“我不愿意。”
鳳緋舞說：“我不相信！”
其實鳳緋舞早就知道，依小蠻的性子，她是絕對不會跟軒轅錯離開的，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她才敢這么有恃無恐的要求軒轅錯娶自己。
小蠻道：“你想如何？”
鳳緋舞咄咄逼人道：“除非你發誓，不再見他。”
小蠻抬了抬被誅仙索所縛的右手，暗紅流光氤氳間，小蠻的臉色愈加蒼白，身上的傷口又多了幾道，加重了原來所受的傷。
小蠻握著手里的斷生，抵在了自己左邊的臉頰上，嵌入了皮肉之中，可鳳緋舞心中卻一絲快意也無，卻看得一陣怵目驚心，臉色白的嚇人。
嗜血的斷生飲到小蠻的血，好似愈加興奮起來……
只聽小蠻冷若冰霜的道：“我此生都不想再見到軒轅錯。”微微側目，看著鳳緋舞，道：“但請你記住，這是你施加給我的，終有一日，我定會讓你加倍奉還。”
鳳緋舞無法忘記小蠻看她的這一眼。
小蠻的話就像一個詛咒，在鳳緋舞耳邊轟然作響，久久揮之不去。
鳳緋舞有些崩潰的捂著耳朵，忽然覺得心里好冷，全身都在冷，就像墜入了萬劫不復的冰淵之中，不管她怎么掙扎，都是徒勞無功。
“啊……”鳳緋舞再也在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崩潰的跑了出去，許久才緩過神來。
——
赤煉洞，禁地外。
軒轅錯問鳳緋舞：“怎么樣？阿籬她答應見了我嗎？”
鳳緋舞一字一句的說：“她說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軒轅錯臉色一白，踉踉蹌蹌的轉身離開了。
——
幾日后，便是紫墉城商議處決小蠻的日子。
所謂師門之丑不可外揚，待得眾仙派紛紛各自回去后，才裁商決定的。
紫墉城八千弟子站在無極殿大殿前的云場之上，看著被誅仙索縛在誅仙柱上的小蠻。
站在無極殿大殿上僅隔著遙遙石階的陌顏訓斥道：“今有逆徒百里蠻，罔逆犯上，冒名頂替青丘涂山籬，居心叵測，欺師滅祖，妄殺同門，擅闖天族禁忌，勾結魔族，有負師門教導，數罪并罰，今處以二百零七誅仙劍之刑，還望眾弟子引以為戒。”
話音落。
沉睡許久的二百零七把誅仙劍紛紛掙破封印，劍氣齊齊向小蠻飛來，有的貫穿了小蠻的手心、手腕、胳膊、全身上下……
豆大的汗珠從小蠻額上順著鬢角滑落，小蠻臉色蒼白，額角和被誅仙索所縛的手背上青筋忍得隱隱凸起，跳的很是歡快……
小蠻很快便被傷的體無完膚，千瘡百孔，這莫過于心如刀割、切膚之痛，可是小蠻卻硬是一聲不吭。
痛又如何？
再痛、也不過萬念俱灰。
沒了心的人，是不會痛的。
眾弟子都緊緊閉著眼睛，不忍心去看。
陌顏的聲音從無極殿大殿之上傳來：“百里蠻，你可知罪？”
小蠻唇角勾起一個冷冷的譏諷笑意，聲音嘶啞哀絕：“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無極殿上，看不下去了的離朱道：“師兄，停手！不要再偏執下去了，真的二百零七誅仙劍下去，她不死也廢了。”
桃淵也道：“是啊，師兄，得饒人處且饒人。”
陌顏沉著臉色道：“哼，倒是硬骨頭，倒是要看看她還能撐多久。”
“師兄……”
“再替她求情，不要怪我不顧多年的師兄弟情分。”
“……”
——
云場上。
軒轅錯陰沉著臉看著鳳緋舞卷在他腰上的滅魂鞭，冷冷道：“放開！”
鳳緋舞哪里又肯是輕易示弱的人：“我不放！”
軒轅錯心里焦急，不想再和鳳緋舞胡攪蠻纏下去，在別人目光的注視下，祭了軒轅劍，就朝鳳緋舞心口刺去……
鳳緋舞不可置信的看著心口的軒轅劍，喃喃道：“你也為了她傷我……”
軒轅錯面容無盡蒼慟：“我說過，不要攔著我。”
人群中的梔婳倏地握緊了拳頭，想要沖上去。
小蠻許是感覺到了梔婳的動作，望著梔婳的方向，帶著無力感的警告，搖了搖頭……
——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蠻感覺誅仙劍的劍氣就像無窮無盡般的向自己襲來，小蠻的身子將近麻木的直往地下墜……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識時，一個白影飛快地掠過來，抬袖拂去了那些向她而來的劍氣，抱著她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陌顏看著突然出現的無涯，驚愕道：“無涯，你……”
無涯道：“師兄以為僅憑無塵師兄和一盤玲瓏棋局便能困住我？”
向來不理世事的無塵突然來到離宮找他下棋，隱隱察覺到離宮外的結界時，他心中當下就起了疑竇，沒想到卻是陌顏和無塵聯手為了讓他暫時無法脫身來救小蠻，而設的一場棋局。
陌顏痛心疾首的道：“無涯，她會讓你萬劫不復的！”
無涯說：“我亦心甘情愿。”
無涯將小蠻抱在懷里，白色的流光結界籠罩在他們之間，誰也無法近他們身邊分毫。
他的眼里，只有她，他的憐、他的憂全都只為她。
小蠻蜷縮著的身子疼的在發顫，喃喃：“無涯……我好疼……”
我真的好疼，疼的快要活不下去。
那種痛，徹入心扉，徹入骨髓……
時時刻刻。
日日夜夜。
歲歲年年。
無涯心中一慟，想要將小蠻抱的更緊，卻又害怕觸到她的傷。
猛然想起什么，祭出昆侖玉和崆峒鏡，白色流光不停地在空中飛舞，竟也把昆侖玉和崆峒鏡合在了一起，幻成了一塊似玉又似鏡的玉鏡，封入了小蠻的心口。
只見白色流光飄舞間，小蠻身上的傷口全都消失不見，雪白衣衫上的血污也全都消失不見……
小蠻，愿你以后以這玉鏡為心，可以看穿世間人心險惡，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不再迷茫，不再顛沛流離。
陌顏急喝道：“無涯，你這是干什么？”
無涯說：“我要帶小蠻離開這里。”
——
昆侖山下。
四周景物千蔥百綠，卻已是白駒過隙，物過人老。
小蠻看著對面的無涯，面無表情的問：“你這是打算跟我一刀兩斷？”
無涯握著手中的流觴劍，徑直朝小蠻揮來，一縷青絲念念不去的在兩人之間飛舞，最后無奈于兩人之間的無動于衷，打了個轉兒，隨風而去……
無涯說:“從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昆侖山紫墉城的弟子，你我師徒、就此恩斷義絕。”
小蠻看著指在心口的流觴，一向清冷如雪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不知是難過，還是譏諷。
無涯幻了流觴劍，拂袖而去，隨著他越走越遠，一道結界乍現在小蠻面前。
小蠻抬手，欲挽未留，唇角勾著一抹苦澀的淡淡笑紋，在指尖快觸到結界時，又無力的滑落……
原來，那些在離宮朝夕相處，還有黃泉之境中的三日相守，都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的浮生一夢。
“噗——”
小蠻并不知道，在她轉身離開的那霎，強忍著心口的疼痛、再寸步難行的無涯忽然一口殷紅的血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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