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天地連成的地平線涇渭分明,一半是寶石藍色的青天碧玉,另一半則是明黃的渾厚土色,兩種顏色在漸暗的天色下逐漸交接,融為一體。
此時一旁的小道上,正行進著一輛慢悠悠好似郊游的馬車,馬并不是好馬,卻是個識途的老馬,那馬走上兩步,鼻端就喘息的很厲害,馬車車身在這一行一晃間走的好似卡住了一般,好在車主并不在意,而且一路之上都是平地,于是也認它走兩步歇一步。
清風吹動了車簾,依稀可見馬車內布置的倒是舒適,車內鋪著厚厚的絨毯,靠著左窗坐著一人,曲著腿,手里似乎拿著東西,動作閑適的一如前面優(yōu)哉游哉的老馬一般,那人雖是坐著,卻因為懸著的車簾的緣故,只能看到他曲著的雙腿。
他身旁躺著一人,綢緞錦被裹著,同樣看不清是男是女。
風不止未息,還有漸大的趨勢,車簾被拍打的發(fā)出細微的聲音,終于驚動了那閑適的坐著的人,須臾,一雙修長秀指伸了過來,用手拉著車簾將一切阻擋在外。
然而片刻,卻聽的馬車里傳出一聲驚呼并且夾雜著驚喜的聲音道:“你醒了。”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終于從那昏昏沉沉的感覺中清醒了意識的劉霖怡想到,此時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虛弱,就連睜開眼睛也仿似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再加上剛清醒的大腦遇上外界的搖搖晃晃,顫抖著咬了咬牙才沒有讓自己吐出來。
當聽的耳邊傳來一聲極為低沉的嘆息時,她才驀然一驚,只是現(xiàn)在連轉過頭的力氣都沒有,更不要說她即便心生警覺,又能如何?
這副身體底子不太好,盡管她已經將上一世的身體鍛煉提升到了以往的六成,卻已經到了極限,現(xiàn)在自身虛弱的事實也讓她不得不有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感。
馬車不大,她卻只能看到自己頭頂這一小塊的車篷,隨著車身的搖晃,她更是眼花的好似覺得重了影。然而耳邊傳來的這聲嘆息,低沉卻透著熟悉的感覺,劉霖怡想要轉過頭去看一看那人,奈何脖子卻重若千鈞。
不受控制的身體讓她心頭略起了一絲煩躁的感覺,因為她想看一看這個讓她有著熟悉感覺的人是誰。身邊的人嘆息了一聲之后,動了動身子,絲絲纏繞進來的風被阻止,想來應當是那人斂了車簾,為的應當是自己吧。
有著這般細膩的心思,熟悉的感覺片刻后全都化在了那一句語氣中帶著驚喜的話語中,“你醒了。”
面前出現(xiàn)一張溫潤的臉龐,淡掃云眉下一雙潤物般的眼睛,依舊只是用一根菱帶綁縛的發(fā)絲有一縷垂落下來,劉霖怡可以聞到那發(fā)上有幽幽香氣,并不濃烈一如他這個人。
“奇清。”劉霖怡咧了咧嘴無聲一笑,閉了閉眼睛又勉強的睜開來,黑色的仿似蒙著一層霧氣的眼睛直直看著那眼中有著疼惜之意的人。
“安心養(yǎng)傷,莫再讓我擔心。”說話間,云奇清掌心帶著暖意的手便覆上了劉霖怡的眼睛上,拿開時,劉霖怡已經閉上了眼睛又昏沉的睡了過去。
云奇清左手拿書的手驀然一緊,淡掃的云眉微微皺起,片刻后揪起的眉頭便放松了下來,又恢復了一臉淡然,看了那睡的很沉的劉霖怡一眼,于是又抬起手來繼續(xù)看書。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遠離劉霖怡的那一側車窗被掀開來,劉霖怡可以看見外面閃爍的繁星,有些許微風透過車窗吹進來,柔柔的讓人心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霖怡。”劉霖怡正盯著頭頂?shù)能嚺窨吹呐d起的時候,車簾被掀了開來,一把溫潤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車身輕晃,云奇清的臉再次出現(xiàn)在面前,玉面星眸,比那繁星還要璀璨亮眼。
只是這溫潤玉面卻抵不住劉霖怡直勾勾的眼神,須臾間便紅了臉頰,說話也開始斷續(xù),“霖怡,你……你可餓了。”
可憐一向風清云淡、溫文爾雅,江湖之人無不敬仰的神醫(yī)云奇清最終卻敗在了一個小女子的手上,配合著他那句問話,劉霖怡的肚子很誠實的叫了兩聲,云奇清無奈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認命的下了車去拿吃的。
劉霖怡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彎成了新月,無力伸手去安慰一下轆轆腸胃,于是只好繼續(xù)盯著頭頂?shù)能嚺窨粗?
直到鼻端飄來一股粥的香甜氣息,那漸漸隱匿的鼓聲突然爆發(fā),云奇清看著劉霖怡已經有些發(fā)綠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手,不,準確的是自己手上的碗,眼神恨不得把碗都能給吞下去一樣。
好在劉霖怡現(xiàn)在全身無力,只能看著他手上的粥碗,否則……
云奇清將碗放在車內一處凸出來的平臺上,來到劉霖怡的身邊,剛要開口說話,卻被劉霖怡一句話堵的啞口無言。
“好餓!”很是淡然的語氣,可那雙眼睛里卻寫滿了渴望,尤其是星光下的眼眸好似沾染了車外的秋意,濕漉漉的讓人瞬間心疼不止。
云奇清只覺心口處突的一緊,見她目光又落在了伸手可觸及的地方,于是只能無奈的輕輕將她扶了起來,拿過一旁粥碗,估摸著溫度差不多了才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勺子一輕,白糯糯的米粥已經被吞下肚去。
“慢些吃。”云奇清雖然這么說,手上的動作卻并不慢,兩碗見底,可劉霖怡的眼神依舊意猶未盡,云奇清只能開口道:“霖怡,你多日未曾進食,不可多食。”
盡管那糯軟的兩碗粥根本不夠補償多日來被主人虐待的腸胃,可她知道云奇清說的話是對的,此時胃里有了暖意,她也跟著昏昏欲睡起來。云奇清想來是看出她有了睡意,于是輕手輕腳的下了馬車,再回頭,劉霖怡已經平穩(wěn)了呼吸,進入了夢鄉(xiāng)。
落月清輝下,馬車上女子絕美的容顏如夢如幻,伸到一半的手驀然停了下來,修長手指輕握,也阻隔了那指尖泛著疼惜之意的不信。
就這般站了良久,直到濃重的露水濕了鞋面,云奇清才回過神一般,抬腳走到離馬車不遠的一株樹下坐了下來。他的姿勢依舊是曲腿而坐,一身白衣勝雪,倚在樹下也依舊是青松古樹,挺拔清幽。
身邊站著的老馬時不時會咀嚼兩聲,此外天地間一片寧靜,云奇清闔了闔眼眸,不其然的那一幕又再次鋪面迎來。
七日前,月麗國都全城百姓都沉浸在啟王爺迎親一事上,明明一日前已經離開了國都,可不知為何身體竟下意識的依舊在國都四周打轉,不為別的,只為能遙遙聽一聽那宮廷御樂,只為那一人奏響。
站在閃著龍鱗的小溪旁,一站就是一天,直到夜色初上,想來那女子已經被迎娶過了門,這么多年第一次見慕容眼中有了愛意,再過一時片刻,那綿綿春宵一刻……想到此,心口處突的一疼,下意識的用手扶住身邊一株矮樹,待那疼痛過去,云奇清才起了身。
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高大的城墻,他才無聲的咧了咧嘴角轉身離去,離開吧,慕容的情已經還了,現(xiàn)在也沒有待在這里的意義了。
一路向南走去,云奇清并不知道為什么要選擇這個方向,只是這里似乎能離那京都更遠一些,卻是一回頭就能一眼看見。他未曾騎馬,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走著,一路上不想吃喝,也未曾歇息。
就這般不知走了多久,他才終覺的累了,曲著腿隨處找了一株大樹,坐下拿出干糧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了,已經有些酸脹的小腿一松懈下來越發(fā)的酸脹,云奇清懶的理會,閉了眼睛靠著樹小憩了一會。
夜半,極少會出現(xiàn)人的地方竟然會有打斗之聲,云奇清睜開雙眼,眼神清明根本沒有任何的睡意,略略皺了皺眉頭。他并不想多管閑事,盡管受江湖之人敬佩,可是夜半出現(xiàn)在此進行生死搏殺之事,他不會以為這件事情會簡單。
只是越來越濃烈的血腥氣息終于讓他有些坐不住了,也因著這一看究竟,才能救下她,再他看來已經成為啟王妃,更或者在洞房花燭的劉霖怡竟然會在此。
于是在那另外三人一同上前襲擊劉霖怡的時候,多年未怒的心突然迸發(fā)怒火,灼燒的他自己都忍不住的顫抖著,摟著那跌落在塵埃里的絕美女子,那薄弱的脈搏好似也牽連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跟著一起抽痛。
劉霖怡昏睡了七天七夜,久到讓他有種錯覺,仿佛劉霖怡會一直這樣下去,那么自己或許還能這樣一直在她身邊。連日來他未曾思考過劉霖怡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想的最多的卻是,她醒來之后,或許兩個人就要分開了。
所以他想劉霖怡清醒過來,又不想讓她清醒,這般矛盾在今日全都消散一空,看著那略顯虛弱,目光卻迥然的劉霖怡,他第一次慶幸自己是天下人人敬仰的神醫(yī),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救了這個女子。
一夜無夢,劉霖怡睜開眼睛的時候,馬車因為有車簾所以顯的有些昏暗,昨日還發(fā)軟的身體,今日卻已經恢復了些許,于是劉霖怡撐起軟了的身子,抬手撩開車窗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倚靠在樹干上睡著的男子。
絲絲光芒照映在那張溫潤的臉上,即便睡著,那嘴角處依舊帶著一絲溫暖的笑意,讓人一看就心生安然。
“奇清。”劉霖怡叫出口才突覺奇怪,思緒回攏才覺自己這昨日給云奇清起的稱呼,自己一叫當真有些詭異。
劉霖怡那聲很輕的喊叫一出口,云奇清就已經睜開了眼睛,目光清明,快速的掃了一眼馬車,就對上了劉霖怡一雙亮晶晶的眼眸。
只是細微的拉長了一點眼角,整個人竟突然魅惑至斯,尤其是現(xiàn)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里裝的滿滿的渴望,云奇清心口一滯,隨即揚起笑臉,“霖怡,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