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的時候,夏清許還接收到了林瞿的一條消息。
L:我到家了,路上小心。
·X:好。
回家的路程有些漫長。夏清許生活的地方不像A市那樣,冬日有著凜冽的寒風,發了狂似的呼呼卷著,仿佛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吹跑了一樣,他的家鄉似乎四季都帶著暖意,見不著雪的,說不定還能在某個冬日里一星期經歷過春夏秋三季。
窗外的景色在眼前閃過,天色漸漸暗下,夜幕拉開。車里的暖氣悶得夏清許全身發熱,剛進入F省不久,他就恨不能把外邊套著的羽絨衣脫下。
當然,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不過在下車的那一刻,他還是認命地把衣服穿了回去。
外邊還是有點冷。
他的父親正好加班,順路把他接了回去。到家時書房的燈還亮著,從門縫中溜出一小道光,他的姆父已經回了房,但廚房的飯桌上還放著兩碗熱牛奶。
“我和你姆父說了你這么大也不一定會喝這個,所以你的那份我就幫你解決了。”夏常平說著,就眼疾手快地撈過那一碗牛奶一飲而盡。
“我也要和姆父說,你這么大個人了還和我搶東西吃。”夏清許說道。他看著剩下的那一碗,心想自己也不能像親爹那樣沒皮沒臉地,轉身走到書房前敲了敲門,讓夏清源出來吃點東西。
整理東西前,還給林瞿也發了一條“我到家了”的消息。
不過對方沒有回應,大概是睡下了。
·
林瞿在家熬了幾天,終于等來了忙完年會的林渙。林仲來這幾日大多時候都是和一群老朋友喝茶聊天,幾乎把林瞿當成了透明人,仿佛去年發的火都不存在一樣。但林瞿知道他不過是在挑一個合適的時機,林仲來向來是這樣的人。
林渙回來的那一天,林瞿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林家的飯桌上歷來沒有什么父慈子孝、兄弟情濃,有的都是生硬的寒暄,和夾雜著火藥的針鋒相對。
與林瞿想象的不同,林仲來并沒有直接提起那件事,而是先朝林渙那望了一眼,然后才對林瞿說:“我和你哥商量了一下,你年后去他那先熟悉熟悉工作,明年就可以直接回來了。”
林瞿的手頓了一下,“去做什么?”
“實習生做什么,你做什么。”林渙說道。
“你開的是娛樂公司,我業務不熟,不會也不想去。”林瞿看著林仲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有自己的想法。”
“你不想也可以,下學期我可以送你出國。”
林瞿覺得林仲來大概是聽不懂人話,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我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您為我拿主意。”
“你要是有想法現在就不會這樣。”林仲來說道。
“這個不勞您操心。”
林仲來嗤笑了一聲,放下筷子,“你的想法是什么?化著妝裝成一個女人到亂七八糟的地方丟我的臉嗎?”
林瞿抿了嘴,沒有說話。
“你大哥去找你的時候應該傳達過我的話了吧,我也說過了如果你改我可以勉強裝作不知道。可你做了什么?你故意穿成那樣見你大哥,幾天后又在那么多人面前跳了舞?”林仲來頓了頓,吸了一口氣,“林瞿你真的可以。”
林仲來的年紀并不大,歲月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什么痕跡。林瞿的眼睛肖母,眼角垂著的時候常帶著溫柔的顏色。但林仲來不一樣,他的眼型是鋒利的,看過來的時候好似被鷹盯上了一般。
常年的高高在上叫他不自覺地釋放出了alpha的信息素來壓制林瞿,連林渙都被這股味道逼得不得不皺了眉,要靠著緊緊壓抑才能迫使自己不去釋放出同等的信息素進行對抗。
“早知道你只能是一個平平無奇的beta,還會變成現在這副不倫不類的模樣,我當初就應該讓你餓死。”
在林仲來的眼里,beta就是林瞿的原罪。大概是不相信自己的基因生出來的只是三者之中最平庸的beta,自他分化后林仲來怎么都看他不順眼。要是個omega說不定都比這好,還能送去聯姻,榨干他最后的價值,只可惜林瞿不如他的愿,還偏偏又有了那么個“見不得人”的愛好。
“真是謝謝您沒把我餓死。”林瞿站起身,笑了一下,“沒長成您希望的樣子,是我的不是。畢竟我只是一個私生子,我的母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omega,比不得您的原配。她生出的兒子自然也比不上大哥。”
說著,林瞿便上了樓,披了外套,背著包出了門。
“你今天要是敢從這里出去,就不要再回來了。”林仲來在桌子上一拍,憤怒地站了起來。合上門的那一刻,林瞿還能感受到他處于暴怒的信息素。
但這都與他沒什么關系了。
“好啊。”
他笑著,腳步輕快地走出院子。
回來時帶的東西并不多,只有零星的幾件換洗的衣服,林瞿猜想自己在這里待不了多長時間,本來計劃著大年初一就回去,現在可能要提前了。
撥出的電話沒有人接,林瞿一咬牙先買了去A市的票,擠在人潮之中上了車。車廂里是嘈雜的人聲,站著的人輕輕倚靠在旁邊的椅背上,手上拿著撥通了的視頻電話,與對面的人匯報著自己的行程;歸家的母親安撫著懷里吵鬧的孩童,溫柔的細語被尖銳的哭鬧完全掩蓋;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坐在一起,手機里的游戲正到了關鍵時刻,一聲聲的喊叫從他們嘴中冒出。
林瞿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以前看到的那一句話——
人類的歡喜并不相通,我只覺得吵鬧。
第三通電話播出的時候,對方終于接通了。
“我自己把自己趕出來了,收留一下?”林瞿笑著道。
電話那邊也笑了,最開始只是輕輕的兩聲,后來逐漸變大,叫林瞿都不得不把手機往旁邊挪開了一點。
林瞿不耐地問:“收留還是不收留?”
“弟弟,哥現在在M國度假呢,有些不巧。”蔣明川忍著笑,后邊還傳來幾聲“誰啊?”的疑問,聽起來像是沈云昭的聲音。
“哦,那酒吧還有人看嗎,我去那住也可以。”林瞿道。
“住酒吧多沒意思。”沈云昭的聲音突然插入,蔣明川喊了幾句,終于還是不敵對方,讓他把手機搶了過去,“你去你室友那賣個慘唄,問他愿不愿意收留你。”
“蔣明川和你說了?”
沈云昭不屑地說道:“弟弟,就你那張臉,什么都寫上邊了。”
然后就毫不客氣地掛了電話。
林瞿無言地盯著將要熄滅的手機屏幕看了好幾秒,然后打開了某個鐵路軟件。
終點站:H市
他抬起拇指摩挲著這行字跡,半分鐘后在乘務員的詢問中猛地站起身,還因著動作的緣故險些磕到了上方的行李架。
“乘務員,補票。”林瞿不冷不熱地說著,但他此刻的心跳卻是格外熱烈,猶如一場傾盆大雨澆落窗臺,雨打冷鐵當啷作響。
“補到哪里?”
“H市。”
列車到達A市后,林瞿就被迫站了起來。他推著行李箱到了兩車之間的過道,找了一個靠著窗的空曠位置就坐在了行李箱上。他猶豫地在聊天框里輸入了幾行字,后又覺得不太合適,悉數刪光了去。
最終給夏清許發的消息很是簡短。
L:我被趕出來了
L:你能收留我一下嗎
L:【委屈巴巴.jpg】
林瞿握著手機,看著窗外閃過的風景,漸行漸遠的屬于Z省的燈火,覺得自己像是等待著一場審判。要是夏清許不愿意,自己只能臨時找個旅館住了,等明天早上在動身回A市租房子。
但下一秒,夏清許的通話請求就接了進來。
林瞿看著屏幕上對方發來的幾個問號,和瞧著似是急促的詢問,心情都好了許多,嘴角也蕩開了笑意。
他接起了電話。
“你……是在玩什么大冒險嗎?”夏清許的語氣有點猶豫,還有些不太自然。林瞿只當是軟件的緣故,沒有太過在意。
“不是。”林瞿壓低了聲音,讓自己聽起來委屈了那么一點,才繼續說道,“我是真被趕出來了,沒有地方能去。”
“你現在在哪?”夏清許問他。
林瞿猶豫了一會,道:“我在去H市的高鐵上。”
夏清許沉默了。林瞿也拿不定對方現在是個想法,搞不好還會因為他的不打招呼先生一會氣?
“你票都買了,人都上車了,然后才來問我愿不愿意收留你?”夏清許輕輕笑了一聲,“你都先斬后奏了,還想讓我怎么辦?”
“比如讓我去睡大馬路?”林瞿試探地說道。
“我家樓下有個公園挺適合你的,椅子還挺長。”夏清許說道,“可惜H市沒有流浪者之家,不然你也可以到哪里去將就幾天。”
聽他這個語氣,像是會答應了。林瞿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但嘴上還是在裝著:“這么狠心的嗎……”
“當然。你還有多久會到?”
“兩個小時吧。”林瞿說,“好像是十點出頭一點。”
“你出了站,往北廣場走,我去接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