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林家過得算不上不好,但卻難挨。林仲來早出晚歸,偶爾對上兩個兒子也是冷淡地詢問近況,很少有什么溫情的時候。他和林渙更是沒什么交集,一回家就把自己關(guān)在了房間里,只有飯桌上偶爾能對視幾秒。林瞿有時候在想,還好對方畢業(yè)得早,不然自己可能還可以遭受一下校園暴力之類的事情。
林瞿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晃悠到了宿舍樓下。上午第四節(jié)課剛才結(jié)束不久,下了課的beta們正陸陸續(xù)續(xù)地往這邊走。似乎是注意到了瞿牧牧這張陌生的面孔,還有人停了腳步偏過頭打量了一眼,間或還夾雜著詫異的討論聲。
他不應(yīng)該在這里。林瞿想著,他本來是要去蔣明川家換下這一身,再回來上下午的課程的。可也不知道為什么,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走回了這里。
他抬頭望著他們宿舍所在的那一層樓,心中不由地就生出了一個惡劣的想法。他可以坐在自己的床上,在夏清許推開門的那一刻,用屬于林瞿的聲音同他打一個招呼。告訴他,我是林瞿,也是他的女神瞿牧牧。
短短幾秒,林瞿甚至在腦海里想出了數(shù)種夏清許可能會有的反應(yīng)——或驚訝、或厭惡、或不屑。獨(dú)獨(dú)沒有欣喜。他想若是夏清許知道自己喜歡的女神就是自己的室友的話,大概會毫不客氣地扒了他的假發(fā),把他打罵一頓,指著他的鼻子罵著變態(tài)。他的反應(yīng)或許會比林瞿父兄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好上一點(diǎn),但也不會差上多少。
有的人可以接受婚內(nèi)出軌,卻無法容忍這一個小小的愛好。
多可悲的一件事啊。
“瞿牧牧?”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林瞿不著痕跡地在自己脖頸上的那條帶子上摸了一下,然后回過頭去,正好撞上了夏清許疑惑的目光,“你來找林瞿嗎?”
林瞿張了張嘴,呼出了一口氣。
半分鐘后,他故作輕快地說道:“是啊,不過他不在。”
夏清許的眉微微一擰。他看出了對方僵硬的臉色,也聽出了她語氣中的生硬,應(yīng)該是遇到了不太愉快的事。他想著那天瞿牧牧陪著他在外邊坐了好久,沒有多問,只是說道:“那要我陪你嗎?我今天只剩下兩節(jié)晚課了。”
林瞿的眼中光華明滅,像是在思考,也像是掙扎。
“什么地方都去嗎?”
夏清許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好像下一秒就要帶著他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他說道。
林瞿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沖著他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好。”
上了車后,司機(jī)嘴里報出的是一個夏清許并不熟悉的地名。聽起來像是酒吧一條街之類的地方,與A大隔了一個區(qū)。
這條街白日里冷清得很,路旁的店鋪清一色地關(guān)上了門,來往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前來拍照的人。夏清許跟著瞿牧牧走進(jìn)一條巷子里,對方的聲音在此刻都有些失真,帶上了點(diǎn)干啞的味道,“你也不怕我把你賣了?”
夏清許笑了一下,還當(dāng)瞿牧牧是在同他開玩笑,“那我給林瞿發(fā)一個消息,要是五分鐘我還沒找他,就去找你要人。”
“萬一他和我是一伙的呢?你這么相信他?”林瞿戲謔地說道。
夏清許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他總覺得瞿牧牧話里有話,自己好像說什么都不太對。
不過對方似乎也沒指望著聽他回應(yīng),轉(zhuǎn)身就敲響了旁邊的一道門。門內(nèi)的人聞聲而來,嘈雜的音樂一時間侵占了夏清許的耳朵。里邊是昏暗且閃爍的燈光,各類酒水的味道混雜在了一起。
林瞿按著門,回身對夏清許說:“放心,不會把你賣了的……不過,你這身衣服好像有些眼熟。”
夏清許一愣,恍惚想起自己今天錯穿了林瞿的衣服,不自覺地紅了耳根。
好在林瞿并沒有深究下去的意思,夏清許的尷尬持續(xù)了一會就飄散了。
要說這地方和尋常酒吧有什么差別,約莫就只有人少了一點(diǎn)。偌大的地方望過去也只有十來個人。
吧臺上坐著的男子率先看到了他們,當(dāng)即就跳了下來,快步上前在林瞿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扯著嗓子說道:“你不是說下午有課嗎,怎么又過來了。”
林瞿也扯著嗓子回了一句,“被氣到了,不想去。”
“后邊這位是?”
“林瞿的室友。”林瞿使了個眼色,男人心領(lǐng)神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到夏清許面前說道:“我叫蔣明川,算是瞿牧牧的半個哥哥。”
蔣明川是一個alpha。就如同大眾對alpha的固有認(rèn)知一樣,他高挑、壯碩、相貌出眾,具備了優(yōu)質(zhì)alpha所應(yīng)該具有的一切。
“夏清許。”夏清許笑著說。蔣明川比踩著高跟鞋的瞿牧牧還要高出一點(diǎn),這個高度讓他感到了一些壓抑,夏清許不著痕跡地往后邊挪了一小步,讓自己看起來不是像處于弱勢地位。
所幸蔣明川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林瞿的身上,“你是不是還沒吃午飯,正好后廚也還剩了,去吃一些?”
林瞿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把目光投在了夏清許的身上。
“我在學(xué)校吃過了。”
“那你先在這里待一會,我去吃點(diǎn)東西。”林瞿說著,又看向了蔣明川,“好好招待我?guī)淼目腿恕!?
“得嘞。”
蔣明川招呼著夏清許到一旁的沙發(fā)上坐下,叫吧臺后的那個beta調(diào)了一杯果汁送過來。
“我們早上一般不喝酒,養(yǎng)身,健康。”蔣明川笑著說。
夏清許心道,養(yǎng)身應(yīng)該只喝白開水。
不過那個beta拿過來的,卻是一杯奶茶和一杯果汁。蔣明川把裝著百香果的玻璃杯挪到了夏清許的面前,把那杯奶茶放到了他身邊空出的那個位置上,解釋道:“牧牧喜歡就喜歡喝這些甜膩膩的玩意。”
夏清許有些意外,瞿牧牧和林瞿的喜好倒是出奇的一致。
“她經(jīng)常來嗎?”他試探地說。
“他可能沒和你說,這間酒吧是我的地方。晚上營業(yè),白天就全是圖個消遣,熟悉的朋友偶爾會過來坐坐,大家一起聊聊天。”
夏清許“嗯”了一下,端起玻璃杯咬著吸管喝了一口。
“我們調(diào)酒師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就是他不打喜歡調(diào)這些玩意,覺得侮辱了他的手。改天你晚上過來可以試試他的‘blue’。”蔣明川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你是牧牧第一個帶來的人。”
蔣明川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老大哥,和他說話只會覺得放松,完全沒有半點(diǎn)如他身高一樣的壓力。他的眼角常常是上挑著,像是在笑,又透著一股多情的味道。這樣的男人,就算是生成beta也是一個搶手的存在,更不要提他本就是一個alpha。
“是嗎……她沒有帶林瞿來過嗎?”夏清許憶起先前瞿牧牧的介紹,覺得蔣明川應(yīng)該也是認(rèn)得林瞿的。
后者愣了一下,隨后又再次恢復(fù)先前的神情:“林瞿到這里的時間比她更早。”
“原來如此。”
蔣明川自顧自地說道:“我和林瞿剛認(rèn)識那會,他才初中。那個時候我還在B市,有一天放學(xué)他推門進(jìn)來,問我招不招工,我當(dāng)時就想報警了,還以為是有人故意來炸我呢。”
“為什么?”夏清許問道。林瞿不是家里富裕,為什么要到酒吧去打工?
“你問什么……林瞿說他母親生病了,想攢錢給她做手術(shù)。可我再怎么說也不能招童工,他纏了我?guī)滋欤竺婢筒粊砹恕!?
夏清許直覺在背后談?wù)搶Ψ降乃绞虏惶茫]有繼續(xù)接話。
舞臺上不知何時站上了一個人,個子大概一米七出頭,穿著一套小洋裝。臺下還圍著一個人,似乎是想去抓她手中話筒的線,但都被她避開了,順帶還得到了一道惡狠狠的目光。
蔣明川察覺到那邊的動靜,回過頭去喊了一句:“他想唱就讓他吧,我覺得挺好聽的。”
“老板,可我們出戲啊。”
“我管你出不出戲!”‘女孩’不屑地說道,聲音卻是屬于男人的。
調(diào)音師給他放了伴奏,他踩著前奏過去,湊在了話筒前唱了第一句歌詞。
是很好聽。他的嗓音條件像是上天恩賜,原音就自帶了后期的感覺,悠悠的,像是山間的清風(fēng)。
雖然配上他的裝扮著實(shí)是有些違和,但并不影響旁人對他聲音的欣賞。
吃過飯的林瞿走到旁邊坐下,往臺上看了一眼,對蔣明川說道:“沈云昭又開始唱歌了,你不去陪他一起?”
蔣明川笑道:“知道你想趕我走,不要這么拐彎抹角的。”
瞿牧牧挑了眉,沒有說話。
“行了,那哥就上去給你們獻(xiàn)丑了。”蔣明川起了身,到舞臺邊上摸出了一個話筒,就撐著臺面翻了上去。
林瞿看著眼前的奶茶,抿了抿嘴。
“好聽嗎?”
“挺好的。”
他偏過頭看了臺上的兩人一眼,“你不覺得奇怪嗎,沈云昭一個男人,非要做這種女孩子的裝扮……很多人都說他不正常。”
夏清許放下了杯子。瞿牧牧的語氣很奇怪,壓得很低,尾音帶著嘶啞,仿佛使不上力一樣。
“那什么是正常呢?這世界上這么多人,未必人都是旁人口中的‘正常人’。”
“或許至今性別未明的我也是屬于‘不正常’的一份子。”
“不過是一個愛好而已,沒必要矯枉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