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
關洱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略顯輕佻的聲音,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這是從眾人視線之中消失了好一段時間的蘇姚。
“嗯,怎么樣?”關洱沒有什么大反應,隨口問道,“該是這兩天了吧?”
蘇姚道:“兩日之后,人間!
“人間?”關洱懷疑自己聽錯了,轉過身盯著蘇姚冷冷問道,“什么計劃?”
“鬼域幾乎已經被貓咪接手,盡管您不在冰城,他應該也能勉強應對,所以對魔界下手已經沒什么意義了。所以……如果用人間威脅言言,讓她在三界中做出選擇,會更有意思!
“你出的主意?”
“怎么會?”蘇姚脫口而出,“人間多沒難度啊……”
關洱面無表情地看了蘇姚一眼,嘴角悄無聲息露出一個冷笑,如耳語般輕聲道:“確實有意思,不知道我家汐汐會怎么選擇呢?”
“魔尊,若是……若是言言放棄了魔界,那您……您還護著她嗎?”
“你問太多了,”關洱冷聲道,“冰城也算是人間的一部分,你去冰城待著吧!
“是……”蘇姚應道。
他還沒來的離開,就看到不死向著關洱匆匆跑來,委屈和驚恐布滿全臉:“完了完了魔尊,言洲和小阿嘟都被無為帶走了!”
“什么!”蘇姚簡直七竅生煙,“你怎么連兩個小孩都看不好!有個屁用!”
蘇姚因為這幾日的連續奔波,疲憊的嗓音沙啞無力,被他這么用力一吼,幾乎破了音,尖銳的拉扯使得他本就干啞的喉嚨帶起一絲血氣。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陪笑著朝關洱拱手道:“魔尊,貓咪不能有事,求您……”
“我知道,”關洱平靜地打斷,頭也不回地朝人間的方向走去,“我來處理,計劃不變。”
蘇姚喉頭的血腥被更深層次涌上來的酸楚堵滿,他分不清楚那究竟是慶幸還是感動,就如同他根本就猜不透這個縱橫三界的魔界至尊究竟是冷血無情還是無可奈何。
“不死,若是這幾日半生亭有什么異動,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不死哭喪著臉道:“只要言洲沒事,你們說什么我都答應你!
與此同時,言汐正在天界的帝君殿中坐立不安,她的五官六感被全部封住,只能感受到無邊的黑暗和極致的寧靜,仿佛是置身于一個并不存在的空間之中。
而就在她即將被無來由的煩躁和對黑暗的恐懼吞噬時,一道蒼老空靈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仿佛那聲音是從她的骨子里發出來的一般。
她努力集中心神想要探尋這道嗓音的來處時,卻莫名其妙地對這樣的聲音感到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融入了血液里,與她朝夕相伴一般。
“已經開始的戰爭里,亡者勝。”
言汐在黑暗的意識里緩緩睜眼,周圍都像是深海里的水一般,而她自己卻能在這水里暢行無阻,她循著聲音的方向朝前走去。隨著她的動作,冰涼的氣泡一點點向上浮起,涌出水面。
“必勝的賭局中,生者亡。”
言汐一把抓住眼前一顆不斷上冒的氣泡,在極致的寧靜中問道:“你是誰?”
她沒有等到任何回音,可是心里卻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半生亭老店主那道空靈飄渺的聲音,于是順口問道:“老店主嗎?”
可惜她的話音才剛落,周圍的寧靜的深水就像被激怒了一般,朝著她蜂擁而來,大大小小的低吼在四下爆發而開。
言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身前的水紋慢慢凝結成一張血盆大口,朝著她猛地張開嘴巴。她轉身朝著反方向拔腿就跑,可無形的水珠卻像是一面面堅硬的墻壁,無論她多用力都像是被人束縛住全身,前行的動作被放慢了無數倍。
她回頭一看,那張巨嘴猛地朝她肩頭一口咬去,鉆心的痛楚比預想中的還要強烈,言汐緊咬的牙關轟然發出一聲激烈的嘶吼,激起周圍一大片波紋。
就在這時,聽到了尖叫聲的無為像一陣風一般哐當一聲猛地推開大門,徑直朝著言汐身旁走去,用力搖醒睡倒在椅子上的言汐:“公主殿下,殿下醒醒!”
言汐恍惚間聽到水面上有誰在呼喊她,但尖銳的痛楚就像是綁在她肩頭的一塊巨石,把她整個人都拖下深海,釘在一棵腐朽的樹樁上。
她身后腐朽的樹樁忽然長出幾雙皮膚發皺的手,惡狠狠地插入她血流不止的肩膀,問道:“你方才聽到了什么?”
言汐還沒來得及回答,而后就被那幾雙干枯的手猛然一扔,向著更深更黑的深海里沉去,無數的腐朽樹樁熱情洋溢地朝她圍攏而來,不過眨眼之間,滲進海水里的血水就被吸得一滴不剩。
樹樁們仿佛一雙雙眼睛盯著她,一如那腐朽的樁子般的腐朽的嗓音也不斷在她耳旁回蕩,一點點地述說著久遠的往事。
“我親眼見到了無面魔的誕生,他在鬼域的忘川河底修煉成精,又一路沿著忘川河岸殺鬼奪魂,在終年不滅的烈火深淵里浴火重生,一舉入魔!
隨著嗓音的呢喃,烈火深淵的場景在言汐眼前一點點鋪開。在那熊熊燃燒的火光之中,有一個看不見五官的白衣人在苦苦掙扎,燒焦的皮膚還沒來得及脫落,新的皮膚就迅速長出,又再次被燒焦,如此循環往復,永不停息。
然而仔細看的話,那人的身形卻在烈火的燃燒中漸漸清晰,像是在火光里凝練出一個身體,白得發青的皮膚逐漸不再透明,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怨氣和陰氣。
“他入魔之后從深淵里爆破而出,初生的鬼域無法承受這般濃黑的怨氣,因此過剩的鬼氣就沿著鬼域的縫隙流出,漫上人間的土地!
說及此處時,冰城滿目瘡痍的場景霍然出現在言汐面前,嘶啞的尖叫和驚慌的逃竄如同一幅展開的可怖畫卷,毫無防備地涌入她的雙眼,巨大的窒息感洶涌而至。
言汐倒吸了一口冷氣,仿佛即將預見接下來的場景。
果不其然,畫面中迅速閃過她和祖父出現的一幕,而在他們出現之后,烏黑的霧氣仿佛是一雙無處不在的眼睛,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
言汐在那一刻終于明白,原來祖父一早就知道冰城是因為魔氣泄露而遭了秧,甚至也在出了冰城不久之后就知道了一只跟蹤他們的無面魔已經先他們一步趕到了悅衍國。
眼前畫面一轉,悅衍國上空赫然站著一個威風凜凜的神將和那個每個月圓之夜都會出現在她夢里的沒有五官的魔頭。
那魔頭緩緩開口道:“你與我之戰說不清誰贏誰輸,但是人間必定會遭殃。我善良得很,沒打算火海人間,但是你若是攔我,我便也與你糾纏到底。”
神將道:“就算我不曾與你糾纏,你也不會放過人間!
“不愧是活了幾萬年的天帝,還真是一眼就看懂了我的想法。若是你贏了倒還好,若是你輸了,不怕我日后糾纏你的子孫們嗎?”無面魔一邊說著一邊凝聚怨氣,“若是你輸了,我必然讓你的子孫后代在這即將毀滅的人間嘗遍悲歡離合,親身體會刻進骨子里的背叛和悔恨,讓他們就算是死也終不瞑目!”
“我等著便是。”
話音一落,漫天云霧聚集,無數道閃電夾雜著刺眼的冷光頓時響應,仿佛云霧里潛藏著的一塊塊巨石轟然噴射而出,仿佛在那一場戰爭里,雨水也成為了武器的一部分。
言汐不斷擦拭眼睛,竭力想要穿過雨幕看清那位在位上萬年的天帝究竟是如何英明神武的模樣,想要一睹在時間長河里已然無影無蹤的先神風采。
她踮起腳尖,雙臂不住往前滑動,奇異的黑與白的沖撞令她頭暈目眩,耳邊烈焰噴吐,雷聲轟鳴,嘶叫聲如利刃鉆入耳膜……她努力向前,越是靠近就越是不安,在那道身影漸漸在她眼前清晰起來,猛然回過頭時,她瞬間在原地石化,刀槍不入。
黑與白的對決天昏地暗,但她聽不到任何聲音,感受不到任何細微的變化,恐懼和埋藏多年的懷念與后悔在瞬間如同火山噴發,她疲憊的身體里被四下奔逃的深刻在骨子里的久遠情緒吞沒。
突然,言汐一聲垂死的哀嘆打破了她自己瀕死般的狀態:“我祖父是先天帝……”
此話一出,一股翻天覆地的力量裹挾著火山噴發般的氣流轟然席卷而來,滿天的雨水和閃電猶如被打翻了一般,橫沖直撞地把人間的地面掀起,數不清的大樹被連根拔起,曾經巍峨的高山在剎那間轟然陷落。
悲鳴和咆哮預示著三界的大難臨頭,絕望在逃竄的人群中以無比兇猛的勢頭猝然爆發,有些人腳尖還來不及點地,就已經被陷落的土地無聲吞沒。
“維焱天帝,此舉可還值得?”騰空飄蕩在恐懼的人潮之上的無面魔用陰狠的嗓音問道,“你這么做與直接讓我毀掉人間,有何不同?”
“你毀不掉的,”維焱天帝全身被雨水和血水浸透,他全身都疼得微微顫抖,嘴唇蒼白如紙,一張嘴卻是爽朗地笑了,“你這次毀不掉,以后也毀不了。”
無面魔瘋狂大笑:“老頭,你這次都不一定活得下去,以后你也依舊攔不住我!”
維焱天帝打量了他一眼,隨后抬手就著手里的權杖用力一揮,一股不可阻擋的移山之力直直扇到無面魔臉上。無面魔被這股力量打得后退十幾步,噴出一大口血沫。
言汐清楚地看見,權杖頂端的那團藍色的小火焰清晰而明亮。
維焱天帝現在處在居高臨下的位置,他定定地凝視著不斷口吐血沫的無面魔,平靜道:“我并不是要攔你,我在助你成神!
無面魔眼皮劇烈跳動了幾下,咬緊牙關大吼:“我不成神!我要讓你們天界灰飛煙滅!”
說完看了一眼天界各個角落里失控沖撞的仙神,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點一般猛然沖到天界,身后長長的怨氣如同巨龍擺尾般把圍攏起來的仙神們掃蕩而退。密集的仙術神力迅速凝結,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漸漸向無面魔縮攏,像一把把條理分明的巨劍像剝洋蔥似的把無面魔周身的黑氣逐一剔除。
隨后,那些濃黑的怨氣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瞬間把仙神推倒,蜂擁而至的黑氣淹沒了天界大門,淹沒了人間河山,淹沒了四處逃竄的人群。
“怎么會這樣!”
“人間遭到重創,怨氣橫生,恰好成了無面魔的法力的源泉!”
“快去請氣運神!快!”
“他不愿出面怎么辦?”
“求他!無論怎么樣!快去!”
匆匆離開的武將渾身傷口,腳踝處的傷口血淋淋地拖出一道腥紅的痕跡,他拼命跑開兩步后又咬著牙去而復返,不顧一切地沖到拄著權杖休息的維焱天帝身旁,嘶啞問道:“天帝,您去請氣運神吧!我們這些后輩他都不屑于見面的,您與他老人家幾萬年的交情,只要您去,他一定愿意幫我們,求您……”
“不去!本S焱天帝淡淡道,“該出手的時候他自然會出手,其他的他也幫不了的!
“可是……可是人間真的會沒了的!”武將撲通一聲跪倒,抓著為焱天帝的袍子急切懇求,“您不能看著您花了幾千年才建立起來的悅衍國就這么沒了啊……”
“時限到了……”維焱天帝輕嘆著扶起武將,目光如炬,“木清,日后做個逍遙散仙,日子會更快活。”
“不……我要守在您身邊,木清永遠是您的護法!”
維焱還沒來得及回應,不堪重創的仙神們又朝著木清大喊:“快去啊護法!快去找氣運神,我們撐不住了!”
木清狠狠抹了一把混著鮮血的眼淚,咬著牙重重凝視了維焱天帝半晌,然后轉身離開了。
不久之后,整個天界幾乎無一能正常行走,嘶啞的哀嘆和痛苦的喘氣此起彼伏,維焱天帝與無面魔的最后一擊就在所有人的絕望之中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