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倒霉透了,好好的我趟這渾水做什么啊!”木清半癱在椅子上,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在兩只手臂,抬頭幽怨地盯著屋頂,念咒一般道,“去游山玩水不好嗎,去喝點小酒不好嗎,我為什么要管小阿嘟這倒霉的爹完蛋不完蛋啊……救命啊……”
木清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向宅一個小房間里兵荒馬亂,小阿嘟和他爹互相掐對方喉嚨、拳打腳踢,甄艾財在桌子上手舞足蹈、咿呀鬼叫。
“好多鬼啊!救命啊!鬼啊!”
“我要掐死你這只小鬼,看你還下不下我!”
“我打死你這只老鬼,讓你嚇我!”
言汐走到門口時,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原路返回,假裝她什么都沒看到,無奈卻被躺尸的木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手臂:“別走啊小美人,救命啊!我要被逼瘋了……”
“你干嘛!”言汐被拽得以踉蹌。
“我想你了啊小美人,你把我自一個人丟在這里面對這一屋子妖魔鬼怪,我害怕啊!我一害怕我就想起你,我一想你我就想抱你,我一想抱你就……”
“汐汐,”關洱腳步一頓,雙眉緊蹙地盯著言汐被抓著的手臂,“他是誰?”
“唉,你是誰?”木清與關洱兩人面對面站著,互相打量著對方,“你為什么會和我小美人在一起?”
關洱瞳孔微微收縮,臉色剎那間陰沉寒涼,但還沒讓言汐覺察出異樣,便果斷把言汐拉到自己身后,“什么時候是你的了?”
“不是我的難道還是你的嗎!我告訴你,我這小美人對我笑的時候簡直傾國傾城,離開的時候依依不舍,對我說話的時候低聲細語……”
“……真的嗎?”言汐一臉震驚地從關洱身后探出個頭來,仿佛那說的是一個她不認識的人,“我怎么都不知道?”
“……”木清道,“那是你無形中散發出來的魅力,舉手投足間散發的氣質,根本無需知道。”
“我同意你說的。”關洱緊皺的眉頭悄然一松,朝著木清走近一步,挺拔的身影在月光之下黑沉沉地壓向木清。
木清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似乎是在一座陡峭絕壁的冰山下仰望,無形的壓力與寒冷讓他有些恍惚,他常年散漫的視線少有地嚴肅起來:“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關洱嗤笑一聲,牽起言汐淡定地走入身前的昏暗房間,卻在他們邁入門檻的瞬間,一切的鬼哭狼嚎霎時靜止,繼而演變成嚶嚶嗚嗚的低鳴。
木清緊皺眉頭,盯著關洱腰間梅花狀的寒冰吊墜,咬著牙無聲地拍拍胸口,“我草……”
他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低著頭同手同腳走回房間,向在椅子上隨意坐著的關洱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小神有眼無珠,不知魔尊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還望魔尊莫要責怪……”
“啊?”言汐把揪著向而衣領的向鄂拉開,把他安置在床榻上,疑惑道,“不是說神魔不兩立嗎,怎的你還要遠迎?”
木清嘴角眼角同時抽搐了半晌,才強制鎮定道:“這是哪里的話,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嘛哈哈,哈哈……”
關洱看著言汐把甄艾財掌心里的冰塊摳出來,仔細端詳半晌后放到他的手邊,輕聲道:“哥哥,為什么甄艾財都神志不清了,可是你這護身符還是那么好看的?”
“嗯?汐汐是不是想問我這個護身符是不是其實并沒有什么用?”
“啊,不是……”言汐又用手指戳了戳關洱腰上的玉佩,這才抬起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覺得很好看……哎?”
言汐話還沒說完,就發現關洱腰間的吊墜已經鉆出了五六根紅線,彎彎繞繞地纏上她的指尖,接著爬到她掌間。
木清茫然站在一旁,伸手狠狠揉了揉臉頰,這才緩緩道:“紅絲絞命,我看錯了嗎?”
“沒有看錯,”關洱冷冷道,“我只是想問,你方才說你的小美人,是什么意思?”
關洱說話間,一根紅線已經在言汐的手腕上打好了一個蝴蝶結,紅線的另一頭迅速攀上關洱放在桌面上的手腕,干脆利落地打好另一個蝴蝶結,還嘚瑟地轉了個圈。
“我……我……”木清驚恐的眼睛幾乎要奪眶而出,卻被一雙如利劍般的眼神剎那間收了回去,“不是……我開玩笑的……”
“啊----”
一瞬間黑暗的空氣仿若靜止,木清閉著眼雙手擋在胸前,關洱的呼吸停滯一秒,言汐準確無誤地抓住一根沖向木清的紅線----
“哥哥,不可以。”
下一秒,言汐就著這個姿勢站起,堅定地擋在關洱和木清中間,微微低下頭對上關洱無措的雙眼,把那根飛起的紅線放到關洱手上。
“汐汐……你在護著他……?”
“不是的,我只是想跟你說,他方才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關洱眉骨挺拔,黑色的瞳孔深邃明亮,無論何時都能讓人忍不住想要醉心其中。言汐微微低垂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那修長利落的脖頸,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下意識地就覺得就應該對關洱解釋清楚,“哥哥,我只是恰巧遇到木清,他順道幫忙而已。”
關洱表情瞬間變了,他就著言汐的手輕輕一拉,兩個人臉對著臉,輕聲道,“那我呢,我是什么?”
轟----
血光乍現,屋子里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半人半鬼三人組突然間神經質地尖叫,一屋子的桌椅被他們憤怒地抬起,又狠狠砸下,木屑和灰塵在狹小的空間里嘩然崩開。
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仿若維穩,木清面如死灰地盯著眼前被無形的寒氣包圍起來的面面相對的兩人,嘴巴像是凍住了一樣張不開,但他滿腦子都止不住吶喊:快回答啊!快啊!
“是……”言汐為難地張著嘴,卻不知如何繼續,“是……”
木清神經質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任由左右兩側都被甄艾財和小阿嘟瘋狂拉扯,他豎起的耳朵始終死死等著言汐的回答。
“小沒人你千萬好好答啊,別還沒和我游山玩水就命喪在這魔頭手上了啊!”木清心里歇斯底里吶喊。
“罷了,”良久,關洱松開手,輕嘆道,“不為難你了。”
“什……什么……”木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世上還有人能從心狠手辣的魔尊手下輕易逃過的?
窗外血腥四起,凄厲的尖叫聲透過墻體,與屋內的嘶吼聲融合在一起,沖刺進所有人的耳膜。
言汐沒有吭聲,直起身茫然地從周遭的嘶吼聲中掃過,隨后沉默地盯著那根連接著關洱和她的紅線上,仿佛這跟線已牽扯了他們上千年。
----“這個信物給的好啊,你得好好看著它,可是廢了我好大一番心血的。”
“謝謝爺爺。”
“不是謝我,你應該謝的是汐汐,畢竟這可是她最寶貝的飾品了。”
“有了它,以后我就可以輕易找到你啦!”
關洱坐在椅子上,脊背放松地向后靠著,雙腿微微分開,就這么抬起頭凝視著言汐疑惑的臉頰,修長的下頷線沿著白皙的脖頸一路延伸到衣領里。
“汐汐,我剛剛嚇著你了嗎?”關洱指腹掃過言汐指尖,輕聲道。
“……”言汐收回視線,在一片混亂中搖搖頭,“我總覺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哥哥了。”
關洱霎時一愣,隨后目光一凜。
下一刻木清回頭轉身,猝然后踹,一聲怒吼自他身后響起,半空中疾風一閃,屋子里的木床轟然粉碎!
關洱拉起言汐輕微側身,腳尖一個回旋,鬼哭狼嚎的甄艾財和向家父子被一陣寒風卷至門外,肆虐的尖叫和沉悶的撞擊被關在屋內。
“是劍妖,”關洱摟著言汐的后腰身形一動,干脆利落甩出一把兵刃向前刺去,頓時刺耳尖銳的金屬摩擦聲在黑暗中割裂開來,“那誰,打不過就滾吧。”
“啊啊啊----”木清狼狽的呼喊聲一路從破碎的床板迅速躥至桌底,又匆匆拐進墻角,最后哀嚎著從窗口跳了出去。
被抱著的言汐還沒來得及看清黑暗里的人影在何方,就覺得后腦勺壓來輕微的劍光!關洱一動不動,但他們身后卻傳來“噗呲”一聲,刺鼻的血腥味在黑暗里轟然彌漫。
“我記得這個味道,”言汐呢喃道,“劍妖屠國那天……”
話音一落,關洱的手指驟然用力,整間屋子轟隆隆倒塌。
“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關洱腳尖用力攆著腳下的泥土,先前刻意壓抑著的慘叫陡然傳出,蓋過整個向宅的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魔尊,我有話說!”
“真巧,”關洱輕笑道,“汐汐家的貓咪剛回來,那就一起聽聽吧。”
沅鎮沖天的血光被言洲腰間的令牌盡數收走,金黃的月光懶懶地灑在土地上。偌大的向宅空空蕩蕩,關洱手臂自然垂落在椅子扶手,鼻翼和半邊嘴唇隱沒在黑夜里,就像是舉手遮天的至尊之人懶洋洋地旁觀著一場鬧劇。
“關洱哥哥,我可以打他嗎?”言洲咬牙切齒地指著被釘在泥土里的劍妖問道,“他上次燒傷了我的手臂!”
“小洲,”關洱不知何時掏出了一把短刃放到了桌面上,笑著道,“我撿了個小玩意兒,你拿這個打吧。”
“好嘞!”
“魔尊魔尊……我,我他媽什么都沒說呢,萬一把我打死了打殘了我不說了你們怎么辦!”地里的劍妖尖銳地嘶吼著。
關洱幽幽嘆了口氣:“唉,沒辦法,誰叫你惹了我呢,死了就算了吧。”
“我擦?”劍妖被言洲踹了一腳腦袋,整個頭都歪到了一邊,“你他媽還真動手?不是啊魔尊,我雖然當時是跟這小子動了手,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你的人啊,不是……這小子不是仙還是神嗎,怎們會是惹到你呢?啊痛!”
言洲猛地把他露在地面上的頭一掰,喊道:“我不是仙也不是神!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啊……是男的呀,我還以為你是那桃妖的小情人呢!我草你不要踢我眼睛!不是你怎么對我這么大意見啊我那時候不是收手了嘛沒糾纏你啊!”
“你打傷了我的手臂!”
“那是你自己沒用,一點怨氣都能把你燒傷,自己沒用還怪別人……我草你大爺,讓你別踢我眼睛!鼻子也不行!魔尊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別打臉啊!”
“換其他地方把你頭埋進土里面你還怎么說話,不怕把你自己憋死嗎!你是有多蠢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言洲一邊罵一邊踢,直到把自己踢累了才風風火火地坐到木清事先搬出院子的椅子上。
關洱頭也不抬,“你那天去乾坤山做什么?”
“呸呸!”劍妖吐出兩大口沙土,鼻青眼腫,“我是去找日文武神啊,可是他媽的居然放我鴿子!哦對,我沒有殺死無為啊魔尊,我看到他胸口上有冰錐留下的傷口居然還活著,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還沒打算讓他死,所以我就沒敢殺他……唉不是,我不明白為什么有人中了冰錐還能活命,哦不是,為什么你還要放了他?”
啪嗒!
言汐端著一大盤水果一腳把門踹開,正想開口說什么就被地上血肉模糊的劍妖頭噎住了,一言難盡地往關洱身旁站了站。
“哥哥你怎么……不選點……嗯,自內而外的打法,不像這種這么簡單粗暴沒文化的打法?”
關洱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很無辜地低下頭沒說話。
言汐不明所以:“……哥哥不認同嗎,這多不文雅啊……”
“對啊!同意!哪有專門打臉的!”劍妖用僅有的頭搖頭晃腦附和道。
“姐!那是我打的!你有什么意見!”言洲拍案而起。
“吃水果,好吃的,吃完還有……”言汐乖巧地在關洱身旁坐下,把水果往他手邊推了推,然后迅速調整表情,嚴肅地沖劍妖一指,“稀粥你快把這把破劍干的齷齪事告訴我,我幫你打他!”
言洲本來被他姐暗諷手法粗暴就已經很生氣了,看到他姐把水果給了關洱沒有給他于是更加暴躁了,可是他聽了這話后愣了愣,于是滿腔怒火一轟隆全撒在劍妖頭上。
“這破劍!”言洲一字一句道,“把邊界村所有的尸骨都轉到鬼域的荒山上去了!他在向宅和叁角村布下的奪魂陣被我們破壞了之后心有不甘,所以他跑到邊界村去,又重新布了一個奪魂陣!”
言汐認真地點點頭,適時問道:“那為何他會選邊界村呢?”
“因為邊界村在人間盡頭,是離鬼域最近的地方,本來就帶了鬼氣的,在那里布陣是最不容易引起天界注意,有先天的地理優勢!”
“嘶----這樣啊,”言汐吃了一大口桃子,皺著眉問道,“那跟鬼域的荒山有什么關系呢?”
“我知道我知道!”言洲興奮道,“他跟荒山的土匪頭目有勾結,把尸骨全部轉移到哪里之后就可以肆無忌憚地養魂煉魂吸取魂氣了!”
這時一直觀看表演的關洱難得有興趣加入言汐的調教貓咪的任務中來,只見他眉頭一擰,十分苦惱地道:“哎呀,汐汐,那你說他當時在沅鎮好不容易偷偷布下了一個奪魂陣,那應該一直當縮頭烏龜才是啊,為什么還那么大膽讓荒山上那群骷髏跑到沅鎮來嚇你們呢?”
“我來!關洱哥哥你問我呀我知道!”言洲跳起來搶答,“因為當時向宅已經血光沖天了,他要是想把這件事情偷偷按下來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他趕緊找那些骷髏頭來轉移天界的注意力!”
“不對啊,”言汐附和道,“當時天神出現的時候,關洱哥哥已經把骷髏頭趕走了呀,那為什么那武神還沒有發現他的奪魂陣呢?”
“他他……因為……嗯……”
“哦對了,當時出現的那位武神是誰來著……嘶,沅鎮不是應該尊的是陵緒武神才對……”
“啊我知道了,姐姐我知道啦!”言洲高興得又在劍妖臉上踹了一腳,不過他被關洱早早封住了嘴巴喊不出來也罵不出來,“明明南方尊的應當是陵緒武神,可是整個沅鎮卻都是供日文武神,這就說明其實日文武神早就知道了這個奪魂陣,并且是在為劍妖打掩護!不是天界不知道,而是日文武神本來就跟他是一伙的,所以替他保密跟他狼狽為奸了!”
言汐恍然大悟狀:“哦原來如此!稀粥越長大越聰明了!”
關洱非常識趣地拍拍掌,“那他今天出現在向宅又是為了什么呢?”
“清理痕跡!”言洲不假思索道,“他曾經在這里布下過奪魂陣,就算是凈化了之后也會讓這里的人或多或少染上鬼氣,再加上現在魔界鬼氣泄露,更容易找到有相同氣味的宿主,自然而然就找到了這里來。可是若是天界有人循著泄露的鬼氣一路尋來,就會查到這里的詭異現象還有劍妖和東方武神勾結的事實。姐姐,我說的對不對!”
言汐十分欣慰地摸摸他的頭,然后笑著道:“對,所以那個把你引去邊界村的人,就是想借你之手把這個事實揭露出來而已。”
“可是姐姐,”言洲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就算是這樣,那就要讓整個邊界村的人被鬼氣侵蝕嗎?”
“不是的,”關洱無聲地站到言汐身后,從遠處看去就像他摟著言汐一般,“把你引去邊界村的人是想打亂一場葬禮,可是釋放鬼氣的人利用了這場被打亂的葬禮,是要引出我。”
“為什么呢?”
從廚房走出來的木清遠遠地望著相對而站的三人,言汐那張永遠云淡風輕的臉躍然浮現在他腦海,像是一根燒紅的銀針,總在他不經意的時刻悄悄戳進他的心臟,精準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