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荊歌如決堤般沖涌到嘴邊不想再隱藏她和林浩然之間發生的事情的話,就又給鐘離的話硬生生的攔住。阮荊歌淚如雨下,心底的愧疚讓她無法自抑。每個人生命中都有一個永遠都不想傷害的人,偏偏總會去承受最殘酷的傷害事實,林浩然說她念念不忘鐘離是自我催眠,那林浩然對她的攻潰是催眠喚醒嗎?阮荊歌寧愿她永遠都不要醒來。
“我其實一直都嫉妒林浩然,嫉妒他和你有過去,也嫉妒他愛的囂張,更嫉妒他讓你有……荊歌,我真是好沒出息。”鐘離背倚著墻壁轉頭看窗外漆黑如墨的夜晚,他平日里特有的優雅和沉靜也在此刻蕩然無存,此時鐘離只是一個害怕失去心愛女人的男人。
“鐘離,對不起!我不該這么不負責任把你攪到我的人生里。”阮荊歌強忍悲傷,林浩然未說錯,她也同樣寂寞,她貪戀和鐘離廝守的溫暖,這溫暖的意義與情愛并無太大關系。
鐘離似未聽見阮荊歌的話,他反倒安靜的去收拾餐桌上殘羹冷炙。餐廳處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燈散著橘色的柔光,映襯著鐘離安靜俊秀的臉龐,他沒想好說什么,又怕說下去會說到自己最不愿意甚至想都不愿想的某兩個字,但總要做什么才好,鐘離就有條不紊的將餐桌上杯盤疊放整齊,再按部就班的端去廚房。
“鐘離,我們……”阮荊歌黯啞了聲音,很艱難的做著決定,想到她和鐘離的婚姻才剛開始四十多天,蜜月的余溫還未散盡,阮荊歌也有些說不下去,但她無法接受現在的自己。如果之前在鐘離西餐廳那夜,阮荊歌醉到失去意識,給林浩然乘虛而入,那今天又作何解釋,她半滴酒都未喝,卻在林浩然家中和他肌膚相親、繾綣癡纏,明知不該如此,竟然一錯再錯。
“荊歌,如果你還有想過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念之間也好,就什么都不要說,好嗎?”鐘離背對著阮荊歌停在廚房門口,他說這話時已在最大限度的克制情緒。
阮荊歌勉強止住的淚水再次決堤,她和林浩然相愛相殺彼此折磨那么多年,阮荊歌也未像現在這般難過,只因鐘離的愛情毫無雜質,溫暖純粹到讓人心碎。阮荊歌甚至懷念倪安波的自私和偏執,倪安波始終執著于如何擺脫贅入豪門女婿的帽子,愛情若沒那么純粹,私心雜念反而能轉移注意力。
“我明天……還是會按計劃回歐洲,你的機票我會留下,荊歌,如果你還有我們繼續下去的念想……就去歐洲找我,如果你非要跟我說些什么,那就等我從歐洲回來,好嗎?”鐘離這番話說的極其艱難,話語停頓的間隔不過三兩秒,漫長的卻像時間停滯,他說最后兩個字“好嗎”,近乎無計可施的懇求。鐘離說完就端著杯盤快步進入廚房,他更怕阮荊歌給出答案。
阮荊歌此時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只希望時光倒流,把鐘離再還原為初相識時的鐘離。
安厚宇離開董小姐家已是深夜,從未有過的倦怠讓他思緒游離到茫然,安厚宇開車回家卻錯過了自家小區,直到停在某個不知名的路口等紅燈,他才意識到車子開過了自家小區,而此時他開車的方向,竟是去米芾娘家小房子的路線。
紅燈轉綠燈好一會兒,安厚宇才反應過來,幸而夜深車少。
安厚宇的思緒從未如此亂過,他想調轉方向盤回家沖浴,這是他每次外出和別的女人廝混后回家后的固有習慣,但安厚宇又想到待他沖浴后,清清爽爽的卻又要獨自睡在空曠寂寞的臥室,他的手指間僅剩珊瑚絨毛毯的柔軟,缺少他最想要的溫暖,還有米芾沉穩的呼吸。安厚宇就想著他也還不如去米芾娘家的小房子沖浴,米芾再反感他,也未必真的趕他走,臥室再小,單人床也依然可以相擁著睡兩個人,這沒來由的感覺翻騰在安厚宇心亂如麻的心思里,他踩踏油門的腳不聽使喚似的一路加速,直至車子停在米芾娘家小房子的樓下,他瞥見四層樓的陽臺窗戶里竟還透著黯淡的燈光,安厚宇突然就有種滿足感,這感覺就如上班時,局里的員工笑吟吟的跟他打招呼,說:安局,早。
城市開發竄快,尤其是房地產,三兩年便能改變一個地區的整個容貌,2000年左右及前的房子,已算老式建筑。米芾娘家的小房子算起來也沒那么老,但和周邊新竄起的商務公寓樓盤比,必老無疑。磨損未來得及修復的樓道,給黯淡無光的聲控燈照著,黝黑黑的盡是后半夜的孤寂。安厚宇等不及停在頂樓再下來的電梯,他興沖沖的快步竄上樓梯間,莫名的就出了半身汗,他真的需要好好沖個澡,安厚宇喘息著推開樓梯間的門,就看到米芾住的小房子的房門虛掩著,拳頭大的縫隙還透著客廳黯淡的燈光。
安厚宇放慢走過去的腳步,這后半夜的時間,哪有不關門休息的道理?
“小米啊,我在家政公司干了好幾年,還真沒見過你這么著急搬家的,整夜加班加點的收拾,要不是你錢給的多,我也不干了,這著急的快趕上半夜雞叫了都。”家政公司小時工大姐又嘟念又疑惑不解的聲音。
“謝謝你肯幫忙收拾,算錢的時候我再給您加點兒。”米芾疲倦但卻透著輕松的話。
“別,再加錢我該良心不安了,小米啊,傍晚過來的那男人是誰?”小時工大姐按捺不住的八卦。
“我前夫。”米芾回答的干脆利落,丁點傷感都未有。
“小米你離婚了?”小時工大姐驚訝到調高八度的聲音。
“嗯。”米芾的回答依舊簡單扼要,她的語調兒平靜如菜市場問價。
安厚宇就悄無聲息的佇立在虛掩的房門口,他聽到米芾對他的新稱呼:我前夫。安厚宇向來聽話聽音,加之他對米芾是關心則亂,米芾隨口一句“我前夫”,安厚宇就覺他被侮辱了,即便他之前有答應過米芾離婚,但離婚手續未簽字蓋章之前,米芾和他就是夫妻,她沒權利說他是前夫。若不是喋喋不休的小時工大姐在,安厚宇想他一定會沖進去,他會讓米芾清楚的知道丈夫和前夫的區別。
“為啥離婚?肯定是他對不起你,男人這個歲數最沒羞沒臊的,腆著臉什么缺德事兒都能做出來。”小時工大姐糙著話語數落著,不自覺也動了氣似的。
“沒啥對不起的,想法不一樣,分開過也是好事兒,現在不比以前,非得一棵樹上吊死。”米芾輕描淡寫的說著,言語間還隱約透著笑似的,也許是給小時工大姐的糙話逗笑。
“說的輕松,那你當初為啥嫁他?”小時工大姐似為米芾的淡定和無所謂不解,這年頭過了四十歲的女人,哪那么容易放棄自己的男人。
安厚宇心煩意亂,本想轉身離開,但小時工大姐問出來的話還是讓他跟著動了心思,安厚宇停住移動的腳步,在黑暗的走廊里沉默的聽著。
“家里讓嫁就嫁唄,也怨我自己……不敢找他問明白,說走就走的,我也說嫁就嫁的……就當這是報應吧。”米芾的話前言不搭后語,前半句平鋪直敘,就如說安厚宇是她前夫,后半句悵然傷感,聲音低到不成句。
安厚宇毫不猶豫的轉身直沖樓梯間,他真后悔自己剛才沒走,有些話根本就不該聽。
林浩然從刑偵隊出來,就徑自開車去了鐘離的西餐廳,在他的判斷里,鐘離未必能坦然在家中面對阮荊歌,最好的辦法就是暫時避開,稱之為冷靜期。鐘離又沒其他地方可去,只能來他自己的西餐廳。
鐘離之前在西餐廳被林浩然百般挑釁,明知林浩然那夜趁阮荊歌醉酒卻將錯就錯,成就阮荊歌春宵一夢,鐘離的憤怒及隱忍還是觸動林浩然,林浩然對鐘離不免有惺惺相惜,只有情到深處人愛到濃時才會像他和鐘離這般屈就。林浩然來西餐廳找鐘離也想打開天窗說亮話,只要能做補償的,他林浩然絕不吝嗇,事情到如今這種程度再矜持做作,就真的是裝孫子了。
只可惜,西餐廳空無一人,大門緊鎖,只懸掛小牌提示:休假中,暫停營業。
林浩然又開車直入阮荊歌住的別墅區,后半夜的寂靜清冷,少去很多人關注林浩然是誰。林浩然就將車停在阮荊歌所住別墅樓下,毫無猶豫的撥打阮荊歌的電話。
阮荊歌手里擎著半杯紅酒,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由著旁邊的手機無聲的響個不停。鐘離自進入書房后就再未出來,想必已經睡下休息,明天上午的飛機回歐洲,鐘離的父母還在等他們回去。歐美的華人很多早不講就傳統的三書六禮及回門等娶親習俗,加之阮荊歌身份的特殊性,工作繁忙時間不自由,鐘離父母只簡單的要他們婚后回歐洲看看他們,聚在一起吃吃飯即可,偏偏如此簡單的過場,阮荊歌都無法做到,而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阮荊歌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說她知道,但她不愿意去想。阮荊歌努力想她做過的最為可恥的事情,十八歲那年用銀制燭臺戳傷林浩然,阮先生過世那年,她在追悼會上公然宣布解除和林浩然的婚約,而今又因林浩然沖潰她固守多年的身心底線,以至于她這輩子都無法彌補對鐘離的傷害。
為什么每件事都要與林浩然有關呢?阮荊歌恨恨的仰頭喝下大口紅酒。
“荊歌,我就在你家樓下,你若不下來,我就上去找你,或者找鐘離。”林浩然的短信悄無聲息的到來,熠熠閃在阮荊歌的手機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