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刻薄的聲兒才落,便有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跟著勸道:“爹年紀大了,又受了傷,你就不能寬容一點。”
“寬容寬容,我對你們這一大家子還不夠寬容度的嗎?也沒見你們對我寬容過什么,不說別的,初二那日回娘家,你看看你們家準備的什么玩意……”
女子叨叨絮絮的不滿聲沒得半點要收斂的意思,屋子里頭除卻她的聲音,便再沒得別個的說話聲了。
不多時便見一個年輕的男人從里頭出來,身上穿著的藍襖子倒是漿洗得干凈,只極顯舊,還有好幾處打著補丁。
手里拿著摔碎的碗片,神色頹敗,不見半分神采。
小久久就站在籬笆外看著朱興旺將那碎碗片扔了,又拾起掃把跟鏟子進屋,也不叫他,只這么定定的看著。
可那迫不及待的歡喜卻也消散得干干凈凈。
蘇錦言跟秦子衡見這架勢不由得對視一眼。
兩人都還沒上前,小久久便垂著腦袋轉過身,低低的道:“大舅,舅娘,我們回家吧。”
蘇錦言瞧她這模樣,自是心疼得很,幾步上前把她抱起來,問道:“你還沒見到爺,奶,就打算這么回去了嗎?”
小久久抬頭看得蘇錦言一眼,一下子沒忍住,頓時眼淚奪眶而出,抱著的脖子便哭了起來。
朱興旺提著掃把跟鏟子進屋,收拾出來的卻是吳氏。
吳氏從屋里頭一出來,便抬起頭四下張望一番,見籬笆院外果真有人,又瞇著眼兒瞧得會子,頓時心頭一喜,把手里的一擱,便幾步出來。
人還沒近前就道:“久久?”
吳氏年紀大了,眼神沒那么好,走近了些才能看清幾人的模樣。
高興之意無需言表,可瞧見久久哭又忍不住心酸。
嘴里便道:“秦家小哥,你怎么來了。”
秦子衡便道:“帶久久過來給二老拜年。”
蘇錦言忙掂了掂懷里的小久久,輕聲道:“久久,快叫人。”
小久久從蘇錦言懷里轉過頭來,一雙眼兒跟兔子似得,抽抽搭搭的看得吳氏半天,這才喊得一聲:“奶奶……”
吳氏連忙應道:“誒,誒,誒,奶奶在這兒呢。”
說著便伸手把小久久抱過去,又給她擦了她臉,瞧著她今兒這一身裝扮,便逗她:“我們家久久今兒個真好看,跟仙女下凡似得。”
這番動靜自是驚動了屋里頭的,朱興旺最先出門來,站在屋檐下往這頭瞧,面上又是欣喜又是為難,搓著手卻是半天不動。
朱家新進門的媳婦陳氏穿著一襲醬紅的細麻布襖子也跟著行出來,她身量不高,才到朱興旺的肩頭,略微還有些豐腴。
模樣生得一般,顴骨凸起,有幾分刻薄之相,踮著腳尖瞧得一眼,便不陰不陽的道:“喲,我還當這是來了什么貴客,原來是家里的賠錢貨啊。”
她還沒進門之時也是來過朱家的,自然也見過小久久。這會子小久久穿的好,面上也長了肉,可模樣還在的,自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抬腳便往外頭來,一雙眼便盯著小久久脖子上掛著的小銀鎖看個不停,嘴里道:“瞧這衣裳這首飾的,怕是賣了銀子吧。”
又問吳氏:“你家既是把這賠錢貨賣的,怎的也沒見到銀子,連我回娘家都扣扣索索的。”
吳氏也不理陳氏,只抱著小久久同秦子衡,蘇錦言道:“秦小哥,小娘子,這大老遠的過來為難你們了,趕緊進屋坐坐。”
蘇錦言不說話,秦子衡便點一點頭,拉著她跟在吳氏身后繞過籬笆墻往院子里頭去。
陳氏也不攔著,只一雙眼不住的在秦子衡跟蘇錦言身上打轉。
見這兩人經過堂屋門口,聽得朱興旺喊得一聲:“大郎。”
秦子衡撇得朱興旺一眼,倒也沒說話,只同蘇錦言邁步進屋去。
陳氏一溜煙的上前,拽著朱興旺就道:“這就是你那賠錢貨的大舅?”
眉頭一擰便又道:“你不是他們也是窮苦人家嗎?我看他們好像挺有錢的,你瞧瞧那賠錢貨脖子上掛的銀鎖沒,可值不少銀子呢。”
朱興旺不欲理會她,扯了衣袖也要進屋去,陳氏卻又一把拉住,惡狠狠的道:“你跟我老實說,是不是你那前頭死鬼的大兄弟生不出孩子,這才養了那賠錢貨,他家給了多少銀子,是不是私吞了?”
“你說夠了沒有?”朱興旺也不勝其煩,猛的將衣袖扯回來,面上也露出幾分不悅之色來:“我們家聘你的時候,一樣都沒缺過,連久久都送出去了,你還想怎樣?”
陳氏一見他發了脾氣,沒得半點收斂,反而氣性更加囂張起來:“還想怎樣?你說老娘還想怎樣?就你們家這樣,窮得連飯都吃不起,要不是祖上燒了高香娶了老娘,你就活該當一輩子光棍。”
又道:“當初求親的時候是個什么嘴臉,這會子倒是敢充起大爺來了,有本事你當初就別娶我呀,我看這十里八村的,誰樂意嫁你。”
不過一墻之隔,連屋門都沒關,這夫妻二人說得話,坐在屋內的幾人都聽得清楚明白。
吳氏顯然都已經習慣了,可臉上卻依舊還有尷尬之色,勉強笑笑:“讓你們看笑話了。”
隨即就把小久久放下地,哄道:“進屋去看看爺爺,爺爺生病了,可想你了。”
小久久點點頭,想了想又從自個的小包袱拿了個油紙包,這才邁著小短腿往東邊的正屋去。
蘇錦言把帶來的東西都擺上桌:“就帶了些糕點還有條豬肉,伯母別嫌棄。”
吳氏忙慌亂道:“來就來了,怎么還帶這么多東西。”
又把那些東西都裝進籃子里:“你們自個也不容易,還要養個孩子,一回走的時候可帶回去啊。”
只她東西還沒裝好,陳氏便一溜煙的從外頭沖進來:“你這老太婆說的什么話,客人送來的東西,哪里還有讓人帶走的。”
手一伸便將一籃子東西都奪了過去,連做做樣子都不了,輕哼一聲,便抱著回了屋。
吳氏氣得臉色鐵青,可忍了忍還是沒說什么。
只起身給二人泡了碗糖水,翻箱倒柜一番,卻也找不到別的能招待人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