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許接應英姿回到家都十點多了,小鍋里捂著碗餛飩,應許加熱好端進小房間,應英姿對應許還有氣,拉著臉說:“不吃,馬上排匯演了,怕胖。”
“素的。”應許放下碗。
在昏暗臺燈的照映下,應英姿的頭發被罩上一層昏黃的光澤,應許這才發現妹妹的馬尾辮已經這么長了,他也好像很久沒有拍拍應英姿的腦袋,像他們小時候那樣。
應許動了動手指,原來無比自然的動作現在做起來竟然無比生疏,他最終還是沒有抬手,抿了抿嘴唇說:“先吃,墊過肚子再寫作業。”
“哎呀我不吃,”應英姿把小碗一推,“都說了要排匯演了,我好不容易才爭到個好站位,要是胖了身材走形了,老師第一個就會把我換下去的。”
“身體重要還是舞蹈站位重要。”應許不贊成地皺起眉頭,應英姿已經連著有半個多月不吃肉不吃主食了,再這么下去身體肯定吃不消。
“哥你懂什么,當然是站位重要啊!你根本不知道我想拿到一個靠中心的位置有多難,小惠若若他們家早就和老師打好關系了,人家就連舞鞋都是法國牌子,我——”
應英姿越說越激動,扔下筆忽地一抬頭,看見哥哥冷凝的神色,話音戛然而止。
應英姿知道自己失言了,心里隱隱浮出幾分愧疚感,她不該把這些委屈這些抱怨發泄在她哥身上,她也知道她哥多辛苦,但道歉的話又怎么都說不出口。
“我寫作業了。”應英姿快速低下頭,翻開英語卷子。
應許舌根泛起一絲淡淡的苦味,他什么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應英姿攥著水筆盯著卷子,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她悄悄轉了轉眼珠,瞥見應許開門的背影。
她哥穿著一件白襯衣,肩胛骨把質地偏硬的上衣撐出一個突兀的形狀。應英姿一怔,她都不知道她哥瘦了這么多......
她在房間里足足愣了兩分鐘,呆呆看著餛飩湯氤氳的熱氣,接著輕手輕腳地站起身,想出去和她哥說點什么,打開門卻看見應許正在客廳里穿外套,一邊耳朵和肩膀夾著手機,對電話那頭輕聲哄:
“小嬌氣包,哭成這樣,又磕腦袋了?好好好,知道你痛了,明天我給你揉幾下。”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應許邊套袖子邊笑,應英姿都不用細看,都知道她哥現在的表情有多溫柔。
“先掛了,好,知道了,會記著想你的,”應許低笑著說,“嗯對,刷牙也想,洗臉也想......做夢也要想啊?小幫主,這難度有點大了吧?”
站在房門邊的應英姿漸漸咬緊牙關,白知景到底是憑什么,憑什么能占有她哥那么多那么多的愛?
應許掛了電話,拿起背包就要走。
應英姿知道她哥肯定是要去找白知景了,故意問:“都十點四十了,你去哪兒?”
“有點事情,”應許回身,“你忙完了就早睡。”
應英姿冷哼了一聲:“有點事情?是去找你男朋友吧?這么晚了還要出去,你是不是只要白知景,連家都不要了。”
應許眼神一冷,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應英姿就“啪”一聲甩上了房門。
他皺眉看著妹妹房間緊閉的木門,片刻后抬手按了按額角。他知道英姿有心結,但他卻不知道從何解開,濃濃的疲倦感席上心頭,加上時間晚了,馬上就要趕不上夜市了。
應許嘆了一口氣,想著今天太累了,改天再和英姿好好聊聊,反正他還有很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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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城中碧水閣。
白知景剛才和宋寶貝聊視頻,宋寶貝說他要干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白知景問什么事兒,宋寶貝神神秘秘的愣是不說,于是倆人又吵了一架,發誓就此決裂往后老死不相往來。
白知景這人很有原則,吵架的時候堅決不能輸,吵完了心里又難受。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鉆進床底看爺早上給他的那個木匣,從床底下出來的時候“砰”地磕著腦門了,疼得他眼淚直掉,嗷嗷哭了半響他爸他爹也不來安慰他,趕緊趁著眼淚沒干給應許打電話,雖然他沒有了父愛,但幸好還有他男朋友疼他,知道說好聽話哄哄他。
白知景心里邊美滋滋,頭回覺著自己這一疼就哭的技能還挺好。
他抱著匣子在床上研究了半響,雖然他不懂這些,但里邊的手鐲鏈子一看就知道是舊時的值錢物,爺把這么貴重的傳家寶交給他保管,他心中難免,總覺得這事兒還是得告訴應許比較好。
他仰躺在床上糾結了半響,眼前又出現爺那雙顫顫巍巍的雙手,想起爺特意叮嚀要等到他死了才能把東西交給應許,有種臨終交待遺言的悲壯感。
白知景咬了咬嘴唇,還是把小匣子塞進了床底。
他答應爺了就要做到,他不能辜負了爺。
白知景吁了一口氣,又覺著有些對不住應許,他和應許都是這么親密的關系了,他們之間是不能有任何隱瞞和秘密的。
在白知景看來,他那么那么喜歡應許,恨不能把心都掏出來,放手里捂捂熱了再交給應許。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對他好,全部全部的好,所有的一切都要告訴他。
白知景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該,拿手機給應許發了條消息:“你在干嘛呀?”
應許過了五分鐘才回復他:“背書呢。”
“哦,那不打擾你了,我也背書呢,背完書我就要睡覺了。”
白知景在手機上敲字,心說不是他不告訴應許,是應許太忙了沒工夫聽他瞎叨叨。
這么一想心里邊就好受多了,白知景又盯著手機等了會兒,直到看見了應許發給他的“晚安”,這才對著屏幕“吧唧”親了一大口,樂呵呵地熄了燈,滾進被窩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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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夜市上,應許盯著手機屏保上白知景的大頭照看了兩秒,笑著把手機塞進了衣兜。
“小應,你女朋友啊?”身邊人湊上來八卦地問,“笑成這樣。”
“男朋友。”應許重新戴上棉手套。
“幸福的喲,認識你一年多了,就沒見你這么笑過!”
“葉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應許無奈道,“我去倉庫搬貨。”
叫葉哥的人攔下他:“別別別,你去前邊看攤吧,你長得帥,那些個逛街的看見你還能多買幾本。”
應許也不和他矯情,說道:“行,你需要幫忙就喊我。”
葉哥是大學城外邊開書店的,回收舊書,翻新倒賣。他那店里新書二手書盜版書都有,生意特好。前段時間他爸查出尿毒癥,葉哥得回老家陪護,但倉庫里一大摞積壓的書本沒處理,只好打出賤賣招牌,一律一本五塊錢。
應許這段時間非常缺錢,恰好這是一個賺錢的機會,他便把葉哥那邊的存貨都盤了下來,在夜市租了個廉價倉庫,忙完功課、接好妹妹就過來這邊。
今兒是第一天出攤,葉哥過來幫忙整理下倉庫就走。
天氣冷得很,旁邊就是個燒烤攤,應許說要請葉哥吃個飯,葉哥擺擺手:“得了吧,你那點兒錢趕緊捂嚴實嘍,你說你好好一高材生,來這地兒擺地攤,不知道的以為是我拐騙了你呢!你這么缺錢吶?”
“挺缺。”應許說。
“再缺錢也不至于干這個吧?”葉哥搖搖頭,“小應,我說你怎么想的,擺攤這活兒是你這種人干的嗎?你這手將來是拿手術刀的,來這兒遭罪,哥都替你心疼!”
應許淡淡笑笑,沒說話。
他以前也挺看不上這種賣力氣的活的,做家教市價一小時兩百,他學校好,能開到一小時三百。但實驗室忙,學業忙,家里也要忙,他一周撐死了也只能擠出兩個晚上去干家教。
爺最新的體檢報告他藏起來了,醫生說爺的身體在走下坡路,他有很多個深夜都聽見爺在屋里發出痛苦且壓抑的呻|吟,每周的藥錢就要接近四位數;英姿需要錢的地方也越來越多了,她是學藝術的,有些錢是不能省的,一年多后考大學也是一大筆開銷,爭取在這個月先給妹妹買雙新舞鞋吧;秦國強和樊杜娟更是他心頭壓著的一塊大石頭,除了給他們錢,他暫時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辦法能拆除這兩顆定時炸彈......
還有他的小男朋友就要過十七歲生日了,小家伙最喜歡拆禮物,他的生日總是伴隨著很多很貴重的禮物。
應許也想要送他的小朋友很好很好的禮物,要比其他任何人的都珍貴。
他不是一個會去和別人攀比的人,但關于白知景的事情,他必須做到第一。
葉哥沒留多久就離開了,應許拉出小板凳坐下,他面前攤著一塊大塑料布,上面堆著各種各樣的書,舊書一摞、新書一摞。
旁邊的燒烤攤架著個大喇叭在吆喝,前面小酒館傳來的劃拳聲震耳欲聾。
應許戴上眼鏡,又取出一本厚厚的全英醫學詞典,對照著筆記翻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