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顛一倒地,種田遙宛如隨風飄搖的蘆葦般悠悠晃晃地走了過來,步伐比風中搖晃的燭光還要不穩。
她的肢體并沒有殘缺,只是兩條腿都似乎沒有力氣,看不出她有在自己掌握著平衡。
眾人見她這副失意的模樣,與前面幾次遇到她時的處變不驚相比較起來的反差實在是太大——不動明王般發號施令、被拉入逆境也不慌神色冷靜應對。她為數不多的露面帶給人的印象應該是這樣才對。現在變得相反過來,使得一行人有些不知應當如何相迎。
是應該當作自己人,還是防范一下比較好?
又是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失去了Lancer?Lancer退場帶來的打擊就這么大嗎?
楯山飾利和藤井有人在感性上覺得她有些可憐,又在感性上對她感到有些害怕。
畢竟是人偶,就算現在是這個模樣,要是還是想著把別的人都干掉又該怎么辦?他們是想著這個問題。
種田遙的兩只眼,眼神不再是一潭死水,卻也渙散著。身體的御制也即將崩潰,眼看著就要倒在路上——
陳浩沖了上去,一把扶住了她。
Archer本來想拉住陳浩,但手伸出去的時候又一個遲疑,腦門過電般轉變了想法。不但沒有繼續去阻止陳浩,反而將想把陳浩拉回來的藤井有人和楯山飾利攔住了。用眼神示意他們,讓他們心領神會后才跟了上去。
盡管兩人是猶豫了一下才點頭的。
陳浩扶住種田遙,只有柔軟與冰冷自皮膚滲入,讓他確定了一個想法:
怎樣都好,不管之前怎樣,現在的種田遙已不再是“Lancer職階的從者的御主”,拋開魔術,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罷了。
種田遙感覺到了從手臂傳來的觸感,抬頭一看,是曾經見過的臉。于是,像是找見了救命稻草般,她直接用手抓緊了陳浩的衣袖。
“沒有魔術禮裝,我唯一能夠自如行使的魔術,氣息阻斷結界(Mana bounder field),只要保持起動的話,就不會被那些東西聽見聲音、察覺魔力的。所以,不要扔掉我……!”
以這種簡直就是乞丐的姿態,種田遙幾近于哀求地說道。
她開口的那一刻還讓陳浩膽顫心驚了一下,因為現在是不能說話的沉默時間。但是,在聽完她的話后,猛然間連對前功盡棄的害怕都忘記了。
種田遙睜得大大的眼睛,充滿恐懼與不安。見陳浩沒有回應,她又像個不會說話又想表達出自己意思的嬰兒,像是眼淚馬上要流出來一樣,繼續問道:
“所以,請告訴我,應該,做什么!?”
“呃,呃……”
陳浩有些驚慌失措。他忽而覺得自己自顧自地沖了上來,是根本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莽撞行動。
不過,他卻也發自內心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必須要后悔的事。
對了。
陳浩回想起來了:第一次碰見種田遙的時候,也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魔力和聲響。那時就是這個可移動結界魔術的效果嗎。但剛才大家都看見了她——也就是說,是為了顯示出自己還有用處,出自本能地給出求生的籌碼嗎……
這個時候應該……
他回頭一看,Saber和Rider還是靈體化著保持沉默,只有他們的兩位御主到了自己身旁,而Archer——
——失去了從者,管理人也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中,所以找不到‘自我’本身其支點了嗎……人偶總歸是人偶,即使表露出人的感情,也還是像機械一樣啊。
Archer以分明如此的、充滿了悲憫的眼神,俯視著沒了架勢的種田遙。
“……”
陳浩不打算做出什么發言,只又看向楯山飾利和藤井有人,他們看上去是在用眼神交流著什么。
啊,是在談論是否要帶上她吧。
楯山飾利在接受藤井有人無聲的詢問后,猶豫著。
作為“人”的她不忍心把種田遙一個人扔在這,作為“魔術師”的她還在度量著這兩個選擇分別帶來的利害。
“……這個結界是貨真價實的,我親身體驗過。在這里面的話,結界外是察覺不到里面的任何東西的。我們接近之后她才打開這個結界,就是說……她想加入我們吧。”
陳浩朝他們說道。
用意卻也很明顯,是在偏袒名為種田遙的少女吧。
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剛才也是,為什么要一下去沖上來呢。
雖然種田遙也有想殺死他過,但他還是選擇表示出善意。或許是由于有合作過的緣故,而且她也沒真的殺掉陳浩,所以……
陳浩對她好感比較高嗎?還是……
聽了這話的藤井有人仰頭一看——他通過他的凈眼,確實看見了有一層半球形的薄膜正蓋在這里,阻斷著外界與內界。
“確實是不錯的結界……不如說有點作弊了啊,這個。楯山,就帶上她一起行動吧,這個很方便不是嗎。這樣的話,就只剩你家那位叛徒,別的人都暫時成同伴了。”
“話是這樣沒錯……”
楯山飾利卻還是一副還在擔心著什么的表情。
是在擔心什么東西?藤井有人從她的眼神中讀不出來。
琢磨了幾秒后,他有了主意,下意識地打了個響指。
“還是不放心的話,就使用這個吧。”
藤井有人說著,從褲兜里掏出一張折疊著的紙。
仔細一看,那不是普通的紙張,而是小小的一卷羊皮紙。
“就用這個來實行吧,拿這個作為制約,楯山你就沒有什么好在意的了吧。”
紙張上排列著復雜而美型的圖案,盡管楯山飾利并沒怎么見過,卻也能明晰一二其意義。
自我強制證文(Self Geas Scroll)。這便是那張羊皮紙上內容的名字。
使用魔術刻印賦予機能,強加使用者其身以必須履行證文上所寫誓約的“強制(Geas)”詛咒。若是違反,便會遭到來自自身內部的破壞懲罰。
原則上沒有任何能消除其效力的手段,也就是說,一旦簽訂,除非誓約內容完美達成,否則這詛咒甚至會陪伴簽訂者直至他進入墳墓。
楯山飾利雖沒親眼見過,卻也聽說過這魔術師們防范勾心斗角的重要契約書。就這樣被藤井有人拿了出來,她還是稍微有些——
無言地看了許久,她才點頭答應:
“……那,就這樣辦吧,藤井。”
“嗯……”
藤井有人其實還是有些不情愿的。因為他事先準備好這契約書的用意其實并不完全是在這里。
說白了,他本意確實是為了拿來結盟才在至少一天多以前做好這證文的基礎,但只是為了和楯山飾利兩個人結盟。
不過,他還是招呼著另外幾個人來將這份證文完成。
從者沒有簽署的辦法,所以一開始就排除在外。陳浩自然是不反對。也沒有反對的理由,他本來就沒想到過要在從這個死亡之地出去之前和別人再起什么沖突。至于脫出之后……
……圣杯已經不能指望了對吧?
藤井有人頓了頓也把名字簽了上去,隨后楯山飾利也跟著他簽了名字。
種田遙更是不可能拒絕,幾乎是搶地把羊皮紙和筆拿過去,歪歪屈屈寫下了自己名字。
束縛術式·對象——陳浩、藤井有人、楯山飾利、種田遙。
誓約:束縛對象暫時結為同盟,均不得在脫離“固有結界·冬木市”前將其他束縛對象任何一人作為殺害與傷害的對象。
條件:署名即為滿足條件。
在種田遙寫完自己名字的同時,血液流動一樣的魔力便于紙上生成。這代表咒術起了作用,已將四位御主聯系在了一起。
安心了。
“明白了,在回到戰場應該存在的地方前,我將盡全力協助你們。”
種田遙,在這瞬間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脆弱的神情全部收斂,剛才那可憐的姿態如同沒有存在過,她又平穩地站在了地上。
“不愧是人偶。”
Archer感嘆。
現在是大家都現在馬路中間,以種田遙為中心,其他人圍著她的站位。
陳浩看看天,依然是一輪殘月。但時間肯定已經過了應該日上三竿的時刻。
“那就繼續前進吧,在這里耽擱的時間已經夠長……”
話未說完。
“嘩!”
眾人所處之地前方右側的房屋,四樓高的地方的墻壁被從里面撞破了。
就像爆彈被引爆,整面墻一下變得粉碎。而與磚塊和斷掉的鋼筋水泥碎片落出來的,是一個已經失去了半個身子的身影。
他的右腿完全沒了蹤跡,腰只剩正中一塊,左手臂直到半邊胸脯都缺失掉,臉也被糊掉了整整一邊。
不對。
不是缺失了,而是被變成了黑色。
他正呈拋物線往地面墜落,面朝著馬路,他的眼睛比起絕望,含有得更多的是不肯放棄的倔強。
絕對不會錯的。
那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消失已久的,Ruler職階的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