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燁便是薛老口中所說,身子骨不大好,要找大夫看一看的那一位老友。
蘇嬌觀他面色,是有些不太好看。
不過她覺得,此人的防備心很重,未必就會愿意讓自己給他診斷。
孟燁身子確實不太爽利,老薛給他傳信,說是遇到了個神奇的大夫,醫術超群,正好自己要過來看看他,趁著機會調理一下他的身子。
孟燁其實也沒抱多大的希望,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最清楚,在京中找過多少太醫瞧了都沒有起色,難不成一個青州的大夫還能比太醫更好?
不過這也是薛老的好意,因此他就沒拒絕。
然而,當他看到薛老口中醫術超群的大夫,居然是個小丫頭的時候,他覺得,薛老一定是被騙了!
丁點兒大的女娃娃還談什么醫術?指不定是瞧著薛老好忽悠,甜言蜜語地誆了他,薛老又是個忠厚老實的性子,可不就上當了?
孟燁一個字兒都沒提診治的事兒,蘇嬌自然也不會提。
三人表面上瞧著樂呵呵的,蘇嬌請他們進去坐一坐,“里面準備了茶果點心,還有一些藥茶作為小禮物。”
“是嘛。”
薛老一樂,抬腿就要往里走,孟燁卻拽住了他,“你不是說急著要帶我去個地方?”
薛老一臉懵逼,他什么時候說的?
孟燁已經拉著他跟蘇嬌告辭,“茶點什么時候都能吃,今日我們來只是為了恭賀一番,先告辭了。”
蘇嬌笑吟吟地相送,“兩位能來,是我的榮幸,不過既然來了,禮還是要送的。”
她讓秀巧將藥茶拿來,也不往孟燁面前送,而是都給了薛老,“您不妨嘗嘗,這個我也不常做。”
“好,好,你做的,那一定是好的。”
薛老忙不迭地收下,稀里糊涂地被孟燁拽走了。
秀巧陪著蘇嬌站了一會兒,“姑娘,那位孟老瞧著好像……對姑娘有些偏見?”
蘇嬌撥了撥頭發,“也算不上,其實他的態度,才是正常人的態度,薛老只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這倒讓她想起了朱瑞樟,當初也是心大地直接讓自己診治,這些都是她的貴人,她心里都記著呢。
也不知道自己的信,朱家收到了沒有。
“好了,咱們進去吧,應是也不會有人來了。”
蘇嬌轉身進了一線堂,外面的熱鬧依舊,看熱鬧就能得喜錢的事兒,誰不喜歡?
蘇嬌沒有瞧見在街角站了一個人,眼睛正盯著自己的身影。
“她居然開了個醫館。”
白玉清很是詫異,他對蘇嬌的印象十分深刻,只是那日也沒來得及多問幾句,卻沒想到今日居然見著了。
“一線堂……”
白玉清抬頭,看著那遒勁的招牌,輕喃出聲,如此俠義的女子,往后若是有機會,應會再見面的。
……
朱家收到了蘇嬌寫的信。
“確實是蘇嬌的字跡,這下總算能放心了。”
朱瑞樟松了口氣,“這丫頭,不聲不響地去了青州,還不能說給誰治病,不過瞧著她還有閑情逸致逛街買了東西送回來,想來處境也并不危險。”
朱夫人點點頭,“她是個知道分寸的,如今得知她一切安好,我也就安心了。”
“可是一年,也太長了,她一人孤身在外,萬一遇上個什么事兒,我想,我還是過去看看的好。”
朱瑞文將信收好,“左右青州那里,咱們家也有些生意來往,順路確定一下她的安危,大家都能安心。”
朱瑞樟歪著腦袋,“咱們家在青州也有生意嗎?我怎么不知道?”
朱夫人瞪了他一眼,“瑞文說有,那就是有,你不知道的事兒多著呢,讓你平日里不好好上心……”
朱瑞樟最怕他娘碎碎念,慌忙討好地賠不是,朱夫人余光掃過朱瑞文,露出一抹了然的淺笑。
這孩子若是不去的話,想來是不放心的,也罷,就讓他去瞧瞧吧。
……
薛老被孟燁拽著從一線堂離開,滿腦子霧水,“我說了要帶你去哪兒來著?”
“回去收拾收拾,我剛到青州,需要拾掇的東西太多了。”
“那些讓下人去做不就成了?我跟你說,如今一線堂才剛開張,趁著人少趕緊讓蘇丫頭給你瞧一瞧,免得往后人一多,就排不上號了。”
孟燁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藥茶罐子,“你就那么相信那個丫頭?她才多大?一個姑娘家能有什么醫術?老薛,從前我就總提醒你,你太容易相信人,怎么都這把年紀了,還是改不掉呢?”
“你才是疑心病太重,這種事情,我能隨便相信嗎?她是個真能干的,若不是她,我這會兒就得躺著見你了!”
薛老瞧著他總瞄自己的藥茶,趕緊塞到小廝手里讓他們收好,免得給孟燁扔了。
“算了算了,以你的性子我也知道你不會就這么相信,也罷,你這次告假離京也不容易,許久沒同你下棋了,回去廝殺一番如何?”
孟燁這才松開緊皺的眉頭,“那還等什么?我如今可有的是時間陪你。”
……
一線堂開張,人最多的,也就是開張那日。
之后便如所有人意料中一般,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蘇嬌卻絲毫不在意,每日都去一線堂,沒人上門問診,就去旁邊碾藥看書,清閑自在。
她請來的掌柜是周管家找的,也十分得用,一點兒都不急躁,穩穩當當地維持著一線堂的平靜。
百草堂可就等著看一線堂的笑話,畢竟這么些年敢在百草堂附近,還是斜對面開醫館的,也就這么一家。
他們都在猜,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醫館,究竟能存活多久?若是沒得太快,那可就沒意思了。
蘇嬌不著急,秀巧自然也不著急,姑娘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姑娘您嘗嘗,蕭大人讓人送來的棗子,甜著呢。”
蘇嬌拿了咬上一口,果然十分得甜,“蕭大人可說什么時候來復診?”
“說了,三日后就會來青州。”
蘇嬌點點頭,也差不多是這個日子,希望這次他的傷能好一些。
“請問,這里,可以看病嗎?”
一個輕輕的聲音從門那里傳來,蘇嬌抬頭,瞧見一個小男孩站在門邊,他穿的衣服上好些補丁,站在門口不進來,像是怕弄臟了里面。
“這里是醫館,自然是可以看病的。”
蘇嬌放下書走過去,“是誰病了?”
小男孩愣住了,他沒想到蘇嬌會走到他的面前,還蹲下來跟他說話,他慌忙就想往后躲,靠的這么近,那些好看的小姐都會生氣的。
“躲什么呀?你不是來找人瞧病的?”
“我、我……不是我,是我爹,他快不行了……”
小男孩不安地踩著腳尖,“百草堂也瞧過,說是沒救了,可、可我爹明明還活著,怎么就沒救了?他若沒了,那我……”
蘇嬌嘆了口氣,這世上有太多人遠遠比自己更不容易。
“你爹在哪?我去看看吧,你可是一線堂第一位客人,不收你診金。”
小男孩抬起頭,眼里一下子綻放出光來,“真的嗎?”
“真的。”
蘇嬌讓秀巧去拿藥箱,帶上玄山玄水跟小男孩去看他的父親。
可是蘇嬌沒想到的是,她終究還是沒能幫上忙,他們到的時候,小男孩口中那個已經無法坐起來的父親,已經懸在梁上自盡了。
沒人知道一個病入膏肓,不能動彈的病人,是如何做到自盡的,可蘇嬌知道他這么做,或許只是不想繼續拖累自己的孩子。
可這樣一個一點點大的孩子,如今又該如何?
她看到小男孩咬破了嘴唇默默流淚,單薄的身子像是風一吹就能倒,眼神無助又茫然。
她從學醫開始,這樣的情況見的多了,生離死別,天人永隔,學長學姐都說,看多了也就會習慣,可蘇嬌到如今也沒能習慣。
蘇嬌沒能看上病,幫著小男孩將他父親下葬,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久仁,也知道他早沒了母親,是跟著父親來青州尋親,結果沒有尋到。
蘇嬌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他,“那你愿意,來我這里做事嗎?好歹能有一口飽飯吃,往后等你長大了,想要去別處也成。”
久仁當場就跪下來給她磕了三個響頭,蘇嬌嚇了一跳,等她反應過來,久仁都已經磕完了。
“快起來,干嘛呀這是,我又不是、又不是白養你,你還是要做事的。”
“姑娘的大恩大德,久仁無以為報,來生、來生做牛做馬……”
“別,我來生不打算放牛牧馬。”
蘇嬌神色復雜地看著他,這孩子……看著也就七八歲,真拿他使喚吧……蘇嬌還真下不去手。
算了,她救不了那么多,但是既然遇上了,也不好放著不管。
于是蘇嬌依然算是沒開張,卻撿了個小孩子回來。
她讓秀巧將久仁拾掇了一番,洗干凈換了一身衣衫,臉上白凈了之后,居然是個相當清秀可愛的男孩子。
“往后姑娘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行了,這一套套的,跟哪兒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