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你來看看這封信。”
“嗯?云皇后寄來的,怎么是寄給你的?”她邊說邊看,幾乎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就沉默了,云蕭天所有的不對勁都有了解釋。云裳在信里簡要說了他們兄妹二人與楚唯憐之間的糾葛。
她在信中提到,哥哥是個極為正派的人,自從出了那樣的事情,他就一直在折磨自己,幾乎把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到了自己身上。然而她雖然與兄長關系極好,但關系到楚唯憐,她絲毫沒有立場安慰云蕭天。她好歹可以時時陪在楚唯憐身邊,不至于太過自責,然而云蕭天這樣下去,遲早會把自己搞垮的。
“楚唯憐真是個妖精,把云家兩兄妹迷得魂不守舍。小夏,云將軍只能我們來勸了。”莫妮安有些無奈。
“嗯,你也是個妖精,把我迷得魂不守舍。”
莫妮安:“……”
木夏忽然恍然道:“安,你說戟將軍知不知道這事啊?那日云將軍說要給他寫信的,也不知道寫了些什么。”
“他只是我的臣子,自然不會事無巨細地向我稟告所有的事,我自然是不知的。當務之急是達到前線,注意一下云蕭天的狀態。”
“當時就不該讓平陽公主痛痛快快地自刎地,早知道云將軍有這樣的心結,當初該留著她幫云蕭天解開心結的。”
莫妮安忍不住刮了下她的鼻尖:“哪有這么多早知道啊,木大人還是把事情都處理處理,跟著朕去戰場吧!”
木夏瞇著眼稍微躲了躲:“知道啦知道啦~”
木夏見到云蕭天的時候才知道云裳的擔心真的是太對了,她覺得云蕭天比上次見到他時更加憔悴了,眼底一片青黑,眼窩微微陷了下去,臉頰上也有許多青黑的胡茬。
見到木夏的時候,他微微笑著:“你們來了,路上還順利嗎?”
“有云將軍探過一遍的路,怎么可能不順利。”木夏想著該怎么和他開口呢。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沒有危險就好。”
木夏躊躇著還是直接問了:“你可知,那日……其實楚皇后也……”
云蕭天打斷了她,明顯是不想多聊:“木大人多操心了,那日所有的事情我……云裳后來寫信告訴我了。”
“那你……”木夏道,“你該知道這不全是你的錯的,你這樣折磨自己,她們也不會好受的。”
云蕭天搖頭苦笑:“我雖是武將,但自幼也是飽讀四書五經,父親教導我的仁義禮智信,我一日也不敢忘。雖然那日……若不是原本我心中就存著妄想,那時也不會如此失控。總而言之,這件事我要負大部分的責任,可我,不知道該怎樣擔起這份責任……所以除了自責,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木夏從不知他竟然這樣倔,也不知如何勸,只好道:“等戰爭結束了,你回了家,還是和她們好好談談,一味的逃避什么也解決不了。你不知道該怎樣擔起這份責任,那就去問她們,需要讓你怎樣擔起這份責任,然后去做到。無論如何,總比你逃避著什么都不做的好。”
他點點頭,頗有些感激的模樣:“多謝木大人今日和我說的這些話,等到戰爭結束,我會盡我所有的努力完成她們需要我做的事的,能補償多少是多少。”他說完這些之后,心中有了點奇怪的感覺。他發覺,自己還是這樣喜歡著楚唯憐,曾經的一見鐘情,后來對她的愧疚思念,所有的感情積壓了那么久,缺少一個宣泄路口的感情,只會日漸變得深厚而沉重。他不敢奢望楚唯憐能對這份感情做出回應,但他還是決定此生此世,他活著只會為了她。
木夏在云蕭天之后,揪了一個路過的小兵:“你們,云將軍怎么樣啊?”
“大人問的是哪方面?”
“就平時練兵帶兵布局之類的。”
“云將軍練兵帶兵格外苛刻嚴厲,他自己比我們還辛苦。至于布局,小的不清楚這些機密,但是……”他壓低聲音,“聽說,云將軍幾乎整夜整夜地不睡,在戰場上也格外拼命,小的真的格外敬佩他……”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忽然一陣哨聲,他匆匆道:“大人,敵人又發起攻擊了,小的先行撤退了。”
木夏點點頭,不言語,心中有些酸楚。想必是自己幸福,便也想讓別人不至于那么痛苦的心情,更何況,他……也算半個朋友。
萬國
隨著太監的一聲“退朝”,朝堂中的大臣們陸陸續續散去。待到人散盡了,簾子后的云裳和楚唯憐才回了養心殿。小皇子現在連話都不會說,翼平被逼得自殺,也只好她們兩人垂簾聽政了。好在云家的勢力根深蒂固,有云家的支持,兩人在朝堂上的事都進行得很順利。
楚唯憐安安靜靜地喝了半杯茶,批完了屬于她的一半的奏折。她以前是青帝的寵妃,擁有進出養心殿的特權,雖說后宮不得干政,可一次兩次的,她總能在不經意間學到很多東西,所以現在也勉強可以算是駕輕就熟。她做完自己的事情,直接起身就要離開。
“等等!唯憐……”
“云皇后有什么話要說嗎?”
“唯憐……”
“本宮與你同為皇后,你不該這樣稱呼本宮的。”
云裳的聲音隱約帶了一絲哭腔:“你,”她很快掩藏住了,“唯憐,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我知道我不該用害怕失去你這個理由來解釋為什么對你隱瞞了這么多。可我能怎么辦呢?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你才能原諒我好嗎?”她覺得好累啊,為什么她要這么卑微,這樣一點也不像她。
這一瞬間,楚唯憐幾乎丟掉了所有的偽裝,她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我沒有怪你,我……那件事之前,你對我的態度總是若即若離,可是等我再次回到皇宮,你卻一改從前的態度,你對我太好了,好到我不愿意去想任何事。我曾經懷疑過你是不是覺得我遭受的這些都是因為你,所以你想這樣補償我。但是每當這個念頭冒出來,我就會強迫自己忘了這些,如果可以一直沉睡在你為我編織的溫柔鄉中該多好。我曾經齷蹉地想著,如果你真是因為愧疚也沒關系,這,說不定就是你虧欠我的。可是現在,”她臉上露出一個苦笑,“另一個鑄成大錯的事你的哥哥,我突然覺得你對我的一切好不僅關乎我們兩人,還有你的兄長,還有你們云家。甚至那個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我就像個傻子一樣,一無所知還沾沾自喜。”
她淡淡道:“我心悅你,所以我絲毫不會怪你,我現在誰也不怪,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所以,”她起身,“你不用因為愧疚或者什么的,別的想要彌補我心情,對我做出那些事情,對著我虛與委蛇。我覺得自己令人作嘔。”
云裳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燃燒成了憤怒,為她自輕自賤而憤怒,為她那么多胡思亂想憤怒,為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意憤怒,為她把自己想成這樣的人憤怒。
她冷笑:“出于愧疚?出于補償?如果是你,你會吻我嗎?你會撫摸我嗎?你會想要我嗎?我云裳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樣的人?除了你,我從未向任何人伏低做小、刻意討好過,你把這一切都當做什么?你自輕自賤,也不必把我也想成這樣的人!”她住了口,又為自己的話后悔了。
楚唯憐被她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砸得頭暈腦脹,哪里還有精力再分辨她的意思,她幾乎是落荒而逃,云裳道:“我曾經說的話,做的事,全是……情不自禁。唯憐,唯憐,你生來就該是被人憐惜的。”
“我,我不知道,你、我需要時間接受自己……”
“你還要我等多久,我、等得很辛苦。”
“我……”
“別想任何人,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與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明天,明天。”
“好,明天。”
空折枝
楚唯憐一路逃也似的回了棠梨宮,也沒心思用膳,匆匆洗漱完就躺到床上思考人生去了。她在想云裳的那些話,恨不能把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掰開揉碎好好咀嚼一遍。
也不知躺了多久,那些話在她腦子里像漿糊一樣,越想越亂。她忽然掀開錦被,穿著中衣,隨便把腳伸進鞋里就跑了出去。在床邊伺候的剪秋一個激靈清醒了:“娘娘,您去哪?”
“別跟著我!”楚唯憐扔下這么一句,朝著永梅殿的方向一路小跑。
剪秋稍稍猶豫,還是擔心她的安危,稍稍跟在了后面。她跟著楚唯憐一路往永梅殿跑,直看到楚唯憐進了永梅殿才放下心來,想想自家娘娘那副樣子,今晚怕是不回宮了,她就緩緩氣,慢慢走回了棠梨宮。
剪秋打了個哈欠,想著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她家娘娘和云皇后鬧了這樣久的別扭,如今終于好了,他們這些下人想必今后可以安生許多了。
云裳寢宮門口守著的瑾墨正趁著燭光繡花,她聽見“踏踏”的動靜就抬起了頭,正要呵斥是哪個沒心眼的奴才擾了娘娘的清夢,一看是楚唯憐……她懵了幾息。就這短短幾息的功夫,楚唯憐沒等她通報就跑進了云裳的寢宮。
跑到云裳的床邊,她二話不說,掀開被子就鉆了進去,緊緊摟著云裳。
云裳早在聽見動靜的時候就開始歡喜雀躍,她也睡不著。
明天,楚唯憐明天就會給她一個答案,這讓她如何入睡?她原本打定主意,不論楚唯憐給出了什么樣的答案,她都要用的余生陪在她身邊。楚唯憐需要最好,如果不需要,她也會一直在,悄悄的,也要一直陪著,竭盡所能為她擋下一切的不好。
而如今,一句話都不用說,她知道自己守得云開見月明了。這個小妖精永遠都是這樣罔顧禮法。初見的時候就跳舞勾引自己,裝作梅花仙子裝得開心,現如今又大半夜連衣服也不穿好就往自己被窩里鉆,簡直是無法無天。
云裳還沒來得及興奮,就聽見楚唯憐顫抖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我認了,不想再掙扎了。你的懷抱是地獄我也要一頭扎進去,你喂給我的是□□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只要你在我身邊,墮入深淵我也甘之如飴。我,就讓我沉迷下去吧!”
“唯憐,唯憐……”云裳的心悶悶地痛著,帶著深入骨髓的歡喜,她呢喃,“你生來就是該被人憐惜的,我只想給你最好的……我……”
她歡喜得快瘋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也縮進被子里,一寸一寸沿著楚唯憐的嘴角輕吻,直到最后糾纏在一起……
“你和云蕭天談得怎么樣?”莫妮安翻看著那些副將們送上來的最近的戰況,漫不經心問道。
“還行吧,感覺他應該比之前好了一些吧,看起來有了些勁頭。”木夏這樣說著,眉卻微微蹙著。
莫妮安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對他的事倒是挺上心。”
木夏的腦筋咕嚕嚕地飛快轉了幾圈:“我是太幸福了!我覺得這樣每天和你在一起,感覺怎樣都是極好的。自己幸福了,就像讓別人也能同樣感受到幸福,雖然他們的幸福絕對不會更強烈,但是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就很好。”
莫妮安忍不住笑了,心里那點小小的不滿也被她哄得煙消云散,原本看木夏為了云裳做事她還頗有些不快的。
“你笑起來最好看啦!”
“油嘴滑舌……”莫妮安無奈。
……
“不!不好啦!”兩人正談笑風生著,一個小兵冒冒失失地闖進來:“云、云將軍、戰死沙場了……”他話沒說完就哽咽起來。
木夏腦子里“嗡”地一聲,剛剛還和自己說說笑笑的人怎么才一炷香不見就……
莫妮安氣急:“怎么回事!他身為將軍,不應該在帷幄之中運籌一切嗎?再不濟也是有城墻護著的,他……他怎么會……”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云蕭天平日里頗得人心,幾乎是一眾心中的信仰,這小兵還沒緩過來:“每次上戰場,副將們都會勸他,可是云將軍總說男兒就應該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說自己呆不住。他武功高強,之前從來沒出過事,誰知道……將軍前幾日就沒有休息好,他又不聽勸……”他說著,眼淚又沒忍住。
木夏稍稍回神:“戰場上不可無將,否則必會陷入群龍無首的亂局。安,我要擔起這個責任。”
莫妮安張嘴又閉上,微微斂眸點頭:“嗯,保護好自己,萬事小心。”她知道勸也沒用,這人有時候固執得可怕。她轉頭吩咐了那個小兵出去,不許任何人進來,然后就俯身解開了木夏的衣帶。
木夏伸手微微扶著,俏臉通紅,拒不是,不拒也不是:“你……你要做什么……別這樣,你是一國……”
“我是你的妻,相公要上戰場了,妻子為其寬衣解帶,親手為其披上戰袍,這些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她說得溫柔又認真。她貴為天子,寬衣解帶這種事從來輪不到她做,是以她的動作又顯得有些笨手笨腳。木夏就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配合著她,讓她能方便地脫下這一身累贅。
木夏站在城墻上的時候仍舊是微微笑著的,落在那些將士的眼中,頗有談笑間指點江山的氣勢。一群人有了主心骨就重新有了干勁,就能化悲痛為力量,戰場上的將士們忽然就更有了激情,他們要保家衛國、要為他們的信仰報仇!
敵人雖一直在節節敗退,可他們仍負隅頑抗了兩個月,這樣下去,歷國那里的糧草又要供應不上了。還沒等莫妮安開始發愁,救星來了。
戟空一心想著要見云蕭天,早早地結束了另一邊的戰事,把一些無關緊要細枝末節的事吩咐給了副將,自己帶著一半的軍馬糧草就來了前線,他還不知道等著他的是個噩耗。
戟空在路上遇見了一個小姑娘,瘦瘦小小看起來八九歲的樣子。她長得居然有點像云蕭天,尤其是那傲嬌的性格,惹得戟空好生歡喜。
知道這姑娘已經家破人亡了,他動了些心思:若是能夠像女王和木大人那樣,和云蕭天在一起……那以后可能是沒有子嗣的,倒不如收養一個,這孩子長得和小將軍一樣俊秀,又是一樣傲嬌的性子,將來好好教養,定然不差。戟空想著想著就笑了,等見過了小將軍就收她做女兒吧,云蕭天一定會喜歡的。
女孩兒無依無靠,又見戟空是個將軍,威風凜凜的,稍微傲嬌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她連自己的名字也記得不甚清楚了,只隱約記得好像有個“念”字。
戟空就溫聲和她說:“無妨,我帶你去見我的……一個摯友,他一定會喜歡你的。我是個粗人,取不了什么好名字,他卻是飽讀詩書,到時候讓他給你取一個名字,可好?”
女孩不說話,眼睛卻亮閃閃的,眉眼微微彎著,戟空知道她這是同意了。
然而戟空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等著他的會是那樣一個消息。
當他聽到木夏說云蕭天戰死沙場的時候,他覺得非常奇怪,他的小將軍是個極其厲害的人,怎么會輕易就死了呢?他木木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心中卻想著,等他打了勝仗,他的小將軍就會見他了,然后一起喝點酒,聽他絮絮叨叨說很多關于那個楚皇后的事也沒關系,說什么都行,他都愿意聽著。
有了戟空帶來的將士,歷國在戰場上如虎添翼,局勢基本上是一邊倒,很快他們取得了勝利。
而戟空,也終于接受了云蕭天已經死了的事實。
戟空鄭重其事地跪在莫妮安面前:“王上,微臣曾請求您答應微臣一件事,現在微臣想到了。”
莫妮安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戰死的消息是不是還沒有告訴云家?”
“嗯,朕原本就想著等戰爭結束了再……”
“微臣請求您,允許微臣親自去云府,告知云宰相這個消息,微臣還想見一見云皇后……和楚皇后。”
“準了。”
他咬咬牙:“微臣還想請您賜婚。”
莫妮安不語,她從木夏那里聽說了云蕭天和他關系不錯,可云蕭天……
“你且說說看是哪家的……女兒……”
“她如今才只有十歲,請您先為我們賜婚,等她再大些,微臣就娶她做我的妻子。”
莫妮安斂眉:“好,朕一會為你們寫好手諭,你帶回歷國交給皇弟。朕……就不回去了,他手中有朕留下的詔書,以后,朕就不是王上了。”
戟空詫異地抬頭,木夏也驚了。
“王上,這……”
莫妮安很快寫好了詔書,這些話與其說是給戟空聽的,不如說是給木夏聽的。
“我思來想去,反正也是要離開的。這樣再回去一趟還不夠擾亂民心的,倒不如不回去了,皇弟是個很好的守國之人。我最后請求你幫我一個忙,幫我好好輔佐他。”
“可是您……您想要的,宏圖偉業,如今唾手可得……為什么?”
她與木夏相視而笑:“如今,我想要的,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