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辰上下打量了一翻,可以確定,他從未見過面前這個女人。
身無佩劍,黑發盤在頭頂,帶一只杏花步搖,看起來是凡人十八九的稚嫩容顏,眉眼之間透著年幼與頑皮的氣息。
就見她抿了抿嘴,踮起腳,目光繞過好似看透靈魂一般的扶辰的目光,側著頭抽了一眼那依舊緊閉的里屋的門。
“仙尊還沒醒啊?”很小聲的,她清脆如銀鈴的聲音,撞在扶辰的耳朵里。
扶辰垂著眼,沒有回應她的詢問,依舊站在那里,擋在她和那里屋的大門之間,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睨著她的面頰。
察覺到他的警惕,少女慌忙站直了身子,之后恭敬的行了個揖拜禮:“小仙乃是月海浣花閣的小花仙姬芮,見過神君。”
見他沒什么動靜,她咧嘴一笑,指了指扶辰身上的衣服:“神君身上九套衣服,都是小仙連夜趕制出來的,還合身吧?”
看她好似沒有說謊,扶辰才背過手,慢慢悠悠的坐在一旁的八仙椅上,端起桌上的涼茶,抿了一口。
姬芮有些尷尬,之前聽夜冥說起這月尊的新弟子性子傲氣十足,拒人千里之外,看來一點不假。
她歪了歪嘴,不太愉悅的從乾坤袋里摸出來像酒瓶一樣的兩罐子,往桌上一放:“早上接到仙尊急信,我火急火燎趕來,可真是熱臉貼了冷屁股。”
扶辰端著茶盞,抬眼睨著面前的女人,目光在那兩瓶發散著詭異氣息的瓶子上來回掃了幾眼,冰涼的開了口:“你身上,有妖族的氣息。”
聲音很淡,不大聲,帶著強烈的質詢,將面前的女人鎖在自己的眼眸中。
姬芮有些莫名其妙低下頭,看了自己一整圈:“啊?妖族氣息?怎么可能?”
扶辰大馬金刀的坐在那里,看了一眼屋外。
昆侖宮乃是天族重地,竟然真的有帶著妖族氣息的人,能夠順利通過那麒麟獸把守的山門,如此看來,左航提到的那個師兄,是向玉林的可能性恐怕很高。
“一路來此,中途可遇到了什么人?”
他注視著她的雙眼,看的面前的姬芮細細思索,而后微微一怔。
她確實是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將死的人。
或許姬芮自己都不曾想到,昆侖山大雪封山,傍晚時分她站在山腳下,抬頭看著凜冽呼嘯的寒風,如刀子一樣割在自己的臉上,一籌莫展。
她更不會想到,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暴雪中走到昆侖宮的山門口,卻在山門外不足二里的地方,看到皚皚白雪上躺著一個蠱毒發作,奄奄一息的男人。
看那衣衫,純白繪著云紋,帶著深紫色的腰封,是昆侖宮的弟子。
姬芮有些著急,她知道懷中兩瓶暗泉水,仙尊急著要。可是,面前這個男人吊著一口氣,若是不管他,定然熬不過昆侖宮大雪極寒的今夜。
走出去五十多米,咬了咬牙,她又折回去了。
面前的男人已經被凍得嘴唇青紫,鼻息極其微弱。
要說解咒,她的本事在月海浣花閣,可能連個中上都算不上,幸而月尊從來不計較這種事情,一眾師兄弟待她又極好,才讓她有了安身的地方。
她有些遲疑,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撕開了面前男人的衣衫。
那蠱毒極深,在他胸前開出一朵黑色的花。
“這是,心蠱啊。”姬芮眉頭一緊,呆在那里。
妖族心蠱,荒原之役上這狠辣陰毒的招數要了不少天族將士的命,本以為隨著妖皇隕落,這狠毒的招數已經無法再現于世間,而今竟然在昆侖山腳下再一次見到了。
此刻,她更加遲疑,妖族心蠱危險歹毒,若是一個失誤,不僅面前的人會沒命,自己可能也會中咒。
怎么辦?怎么辦?
腦海里盤桓了好幾圈,姬芮呆呆的坐在那里。
寒風呼嘯,在她耳邊拉扯著她糾結的思緒,飛往逐漸暗沉的天空。
“哎,我這個人,就是心太善!”許久,她沉沉嘟囔了一聲。
說完,自己忍不住嫌棄起了自己,把袖子一下擼了起來,在那男子的胸口上,前后左右點了五個點。
“反正你也命懸一線了,救回來是你造化,救不回來,你別恨我!”
閉上眼,四下的山川江河,土地樹木,好似受到了某種召喚,發散出熠熠光輝,匯聚成點,聚合在他的身上,男人此刻仿若成了世界的中心,帶著斑斕的光芒,升騰在這已經完全黑透的半空中。
一陣刺眼光輝,將兩個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待光輝消散,姬芮看著面前的男人有了血色,呼吸也漸漸平穩了起來,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有些欣喜難耐,臉上滿是笑意,從未想到,自己竟然解開了這么強大的心蠱咒術,開心的像是個孩子一樣。
但此時,那男人胸口上,原本黑色的花朵圖案褪去之后,卻漸漸露出了奇怪的黑色的云紋。
姬芮看著那好似有生命一般的圖案,呆愣了半晌,直到一把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已經坐在那里,俊俏,冷情,帶著滿臉殺氣的男人。
姬芮的腦袋里微微有些斷片。
那男人一邊拉扯自己的衣衫,將那黑色的云紋遮蓋起來,一邊死死盯著面前的女人,低吼道“臨死前,有什么想說的?”
他聲音有些嘶啞,低沉,目光一刻也沒有從姬芮身上移開。
姬芮看著他很是恐怖的樣子,干笑了兩聲:“心蠱雖然除了,但是切記,這十天半個月都得注意休息,能不運氣就不運氣,好好恢復一下。”
男人帶著些許狐疑看著面前的女人,挑著眉:“你說什么?”
他不信,那心蠱跟了他百多年,說沒就沒了?
姬芮咧嘴:“不信?不信你脫開衣服看看。”
他面色一沉,架在她脖子上的劍絲毫沒有松動的模樣,另一只手緩緩解開自己的衣衫,微微低頭看了一眼。
竟然真的沒了!
他伸手仔細摸了一下,竟然真的真的沒了!
“這……怎么會?”
再抬頭,面前的小姑娘,百米沖刺一般自他的劍下逃脫,向著昆侖宮狂奔而去:“我不求你謝我!但也別殺我啊!”
那喊聲,在昆侖山的雪夜里,帶著回音,自四面八方匯聚到他的耳中。
男子愣了半晌,吭哧笑出了聲,吃力的收了手上的劍,很是艱難的站了起來。
方才那身衣服,他見過,那是月海浣花閣的校服。
“往昆侖宮跑,你是沒見過昆侖宮的弟子服么?”
邊說,邊抬手理了下身上的衣衫,他的身后,那碩大的一個血窟窿赫然出現,在這寒夜中已經漸漸凍出絲絲冰碴,在這夜里,越發的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