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里,趁著李桑桑去賞菊花的間隙,衛國公府的婢女向高檀低聲說話。
高檀雙指夾住一方小小紙包,嘴角露出看戲的笑:“姚五娘?”
衛國公府婢女點頭:“還請殿下給個主意,對姚五娘子該如何處置?”
高檀將這一方藥包塞進了婢女手中,閑閑說道:“處置什么?本宮成全她。偷偷換回去,就當本宮不知道。”
婢女一怔,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高桓入席。
他曉得這是特意為他選妃舉辦的螃蟹宴,來把關的是衛國公夫人以及他的姐姐華陽公主。
和他這個關鍵人物倒像是毫無關系。
經手的全部是徐皇后的心腹,這本是無可指責的,但高桓總有些許不安。
經過回廊的時候,他能看出那邊的女客中會有他未來的太子妃,他卻毫無興趣,并未看上一眼。
既然妻子的位子不能是李蓁蓁,那只管要名門大族,相貌舉止倒也并不重要,無需去看。
高臺上舞女正在跳一支龜茲舞,她活潑熱辣地旋轉不停,引得一片叫好,高桓坐著,神色冷淡,周遭圍著一群人給他殷勤倒酒。
他捏起酒盞,一片琥珀光。
鼓點密集起來,高桓心思分了些,將酒一飲而荊
坐席兩邊的人依舊是鬧哄哄的講個不停,高桓皺眉,再沒有心思去聽,他漸漸感到一股燥熱往上直浮到了頭。
他沒有放在心上。
有粗心的婢女上來斟酒,一不小心將酒水灑在了他的身上。
高桓看著酒漬在下衣處顯出一片印子,他轉臉看婢女。
婢女戰戰兢兢跪了下來,連頭都不敢抬,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高桓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他看了這婢女一眼,說道:“帶孤前去更衣。”
婢女引高桓走至一處竹軒,高桓看了一眼丁吉祥,丁吉祥站了出來,淡淡對婢女說道:“你下去吧,這里有咱家。”
婢女躬身行了一禮。
高桓撩開下擺,大步走了進去,丁吉祥對周邊幾個太監使了眼色,很快東宮侍從悄悄在暗中藏祝
丁吉祥隨后走了進去,見高桓半倚在竹榻之上,右手閑閑擺弄一方白玉,他說:“這倒是有趣。”
他想到了高高在上的徐皇后還有張揚跋扈的高檀,不知是不是她們有了別的打算。
丁吉祥小心問道:“殿下,這是要引出那人?”
高桓不置可否,他說:“待會看看是誰進來,若沒什么威脅,就放他進來。”
丁吉祥稱是。
他看了一眼高桓,見他閉上了眼睛,像是有些煩躁。丁吉祥不敢說話,悄聲退了出去。
不多時,竹軒里傳來腳步聲。
高桓閉上眼睛,只靠聽覺來分辨,來人是一個女子。
她關上了門窗,然后小心向高桓走了過來,一股脂粉香味撲鼻而來。
姚五娘紅著臉,往高桓身上靠過去。
剛剛挨上高桓的肌臂,她忽然感到手腕一痛,幾乎被人拽離了地面。
方才閉眼昏睡的高桓眼神透亮,看著她猶如在看一個死物。
姚五娘立刻警醒過來,跪了下來:“五娘死罪,殿下請寬恕,我……我是不小心過來的。”
聽著姚五娘顛三倒四的話,很快高桓弄清楚了原委,高桓便陡然失了興趣。
一切都是這個蠢貨鬼迷心竅。
不是徐皇后的手筆,高桓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感到意興闌珊。
他重新倚靠在竹榻上,沒有什么精神地吩咐躲在屏風內的丁吉祥:“把她弄出去。”
丁吉祥本來是極緊張的,結果就來了個姚五娘,他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
“娘子,和咱家走吧。”
高桓見門重新關上,重新躺在了竹榻上,他合上眼,總感覺隱隱一股火在腹中緩慢地燒。
他忽然想到了李桑桑。
小竹樓里的李桑桑,中元夜里的李桑桑。
一雙眼睛總是蒙著霧,水光盈盈,又委屈又嬌弱。
他感到指尖有些發燙。
聽見丁吉祥走回來的腳步聲,高桓冷淡地吩咐:“讓李家三娘子過來。”
李桑桑正站在金魚池邊上,一團團的燦爛的菊花擠在池外,底下有往上跳個不停的小魚兒。
她拿著魚食,一勺一勺往水里撒。
忽然有小太監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到李桑桑身邊:“三娘子,太子殿下有請。”
李桑桑手一抖,魚食連同小碗都跌進水中。
水池里金魚跳得更歡了。
李桑桑愁腸百轉,顰眉問小太監:“太子殿下怎么會來這里?”
小太監覷她一眼,半是打趣:“三娘子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李桑桑正準備說些什么,卻已經走到了竹軒前,丁吉祥走了出來,倒是很友善:“三娘子來了?”
李桑桑說道:“嗯,來了。”
“那快請進來吧。”
簾子被小心揭開,已經是秋季,這里還是掛著竹簾,李桑桑覺得有些冷,越往里走,她越感到身上微微發抖。
丁吉祥在她身邊小聲提點:“今日殿下大概有些浮躁,三娘子不能由著殿下胡鬧,以免傷了自己的身子。”
李桑桑聽著,步子越邁越小,心里在打鼓。
還沒進去,里頭傳來一道聲音:“丁吉祥你下去。”
臨下去時,丁吉祥對李桑桑笑了一下,李桑桑琢磨著他的笑意,總覺得是“自求多福”的意思。
怎么回事?
吃個螃蟹宴,高桓都能把自己興致吃起來?
她當然不會單純地認為,高桓讓人帶她過來是干聊天的。
李桑桑走了進去,看見高桓雙手撐著竹榻,沒什么樣子地在穿鞋,見李桑桑進來,他不耐煩去穿,趿拉著鞋子向她走過來,雪白的緞襪壓著烏黑的靴子,看上去優哉游哉。
……并沒有被“興致”所折磨的模樣。
直到他走過來,一把握住她的手。
有些發燙。
將李桑桑手上的冰冷融化了一些。
高桓將她拉到榻邊,許是腳上沒有踩穩,一下子倒了上去。李桑桑快摔倒時,被他順手撈了起來。
他坐好,將李桑桑從后抱在腿上。
從一些顯而易見的跡象上,李桑桑確定了,他果然是個衣冠禽獸。
李桑桑分辨不清,今日的高桓究竟是興致很好,還是心情很好,或者說,都很好。
莫名地,多了些纏綿,李桑桑在某些時候嗚咽掙扎起來,眼眸含著一池秋水,手也用力扣住錦衾上的刺繡,高桓一遍遍地將她的手壓下去,五指粗糙著磨礪著她的指縫。
依舊是沒有到最后一步,李桑桑想,或許是為了讓她嫁人的時候還做一個黃花大閨女。
不過李桑桑忍不住發笑,這樣自欺欺人也是沒意思極了。
高桓將污了的衣裳團了一團,他的指尖碰了碰李桑桑瓷白的手臂,李桑桑一瑟縮。
她有些沒力氣,睜大了眼睛看高桓,這才剛……就要……
高桓耳根微妙地紅了一紅,面上卻是八風不動。
他聲音慵懶,命令道:“手。”
李桑桑將手給了他,但他只是將李桑桑的手抬起,然后用衣裳擦拭著她的指尖。
擦了一下,衣裳太大有些絆手絆腳,高桓說:“帕子。”
李桑桑傻愣愣地在榻上摸索了一下,然后找到了帕子。
高桓從她手中將帕子緩慢地抽走。
他盯著她,將帕子一點一點地握在掌心。他俯視著李桑桑,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有時近一些有時遠一些,他的目光在李桑桑唇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低頭,慢慢地用帕子給李桑桑擦身。
李桑桑看著他低頭,心里堵得發慌。
這是在做什么?
她情愿高桓對她冷聲冷語,做玩物若是習慣了溫情,今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她伸手從高桓手心拽出了帕子,有些生硬地說:“不用了,反正都臟了。”
高桓抬頭,本來懶洋洋的目光開始變得銳利起來。
李桑桑一怔,才發現她似乎說錯了話。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
涼亭里,高檀摘了一朵金菊,放在手中端詳良久,邊上宮女低著腰說道:“姚五娘進去有一會兒了,竹軒那邊,丁吉祥在門口站著。”
她們并不知道,丁吉祥其后悄悄送走了姚五娘,而姚五娘自覺丟臉,正在傷心,怕面上掛了樣子,于是躲在假山里去了。
高檀笑得嫵媚:“大戲來嘍。”
她站起來,扶了扶金釵:“叫上夫人娘子們,一同看看熱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