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岫眼中,云辭向來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唯一一次表露過威嚴,是在明家父子面前。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那這次云辭的面沉如水是為了
出岫尚未揣摩過來,但見云忠已向云辭告了退,笑瞇瞇地出了書房。與她擦肩而過時,還頗具深意地對她道:“姑娘不愧是侯爺看中的人兒,端得是玲瓏剔透。”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令出岫不知所云。不過好歹也是夸贊自己的,她便低低俯身行禮,算是言謝。云忠也未再多說,笑著離去。
出岫這才輕輕叩了叩門,邁步而入。云辭依然臉色深沉,一改往日對她和風細雨的笑容與話語,有著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平靜,令人難捱而心慌。
出岫不敢詢問,唯有攬袖研墨。剛將清水倒入硯臺之中,云辭卻忽然開口道:“不急,我有事問你。”他目光平靜卻帶著幾分銳利,仿佛要看穿她心中所想:“今日一早,二弟來討人了!
二爺云起來討人了?出岫心中一驚,已能猜出云辭所指是誰。她緊抿朱唇,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我沒有答應(yīng)。”云辭直截了當?shù)氐溃骸岸茈m然風流無狀,對我這個大哥倒也算尊敬。我拒了他,想必他不會再來打擾你!
出岫聞言,心中頓時一松。
“日后還是離他遠一些,閑來無事,也不要出知言軒。”云辭輕輕嘆了口氣:“美貌于你,好似是個負擔罷!
這話簡直說到出岫心坎上去了。美貌的女子,總是難以逃脫紅顏薄命的下場。說來說去,便是因為那張皮相太美,魅惑了眾生,引來太多男人的傾心,才會在一眾追求者中迷失自我,分不清孰是真心,孰是假意。
若是自己長得丑一點,也許便能更準確地看出追求者的心意了罷。
想到此處,出岫亦是輕輕一嘆,有著無限感慨。
只是這片刻的失神,再尋回神思時,出岫瞧見云辭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身上,眼神幽幽不知所想,忽然再問:“你見過云忠的侄子了?”
云忠的侄子?出岫想起了那個書生,年紀輕輕便做了淮南地區(qū)的米行管事。可那日云管事分明是悄悄去換賬本的,為的是怕云辭怪罪。倘若自己此刻對云辭實話實說,反倒顯得像個小人在背后告狀。
不過,云辭如何會知曉此事?出岫尋思著,必定是二爺云起說的。那日他撞見自己時,可是瞧見那本賬簿了!
想到此處,出岫已開始研墨,心里盤算著如何對云辭敷衍過去。須臾,蘸了墨汁提筆寫道:“在路上碰見過云管事。”
云辭看了看紙上的回答,沒有再追問,只沉默一瞬,道:“今日我會看賬本,有竹影侍奉足矣!
這是攆人了。出岫看出云辭今日心情不好,卻拿捏不準是否是為了云起討人的事。她原想問一問,又怕是自作多情,便無言地行禮告退,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當中。幾個丫鬟都不在,唯有淺韻的房門開著。
出岫想去向她招呼一聲,這念頭剛一興起,但見淺韻已走出房門口,道:“方才云管家過來留話,讓你得空去找他一趟。”話語清淡,并不熱絡(luò),也不疏離。
難怪淺韻的屋門開著,原來是在等著給自己傳話。出岫朝她虛行一禮,表示謝意;對方也略微頷首回禮,繼而返回屋內(nèi)。
出岫從前聽淡心提過淺韻的為人,便也沒將她的冷淡放在心上,想起云管家找自己有事,便匆匆而去。
云忠作為云府主內(nèi)的管事,已不能單單以下人的身份來看待,聽說他早年是老侯爺?shù)呐阕x,因此這府中有臉面的下人,譬如竹影一類,都尊稱他一聲“忠叔”。
云忠在云府有單獨的院落,規(guī)模雖比正經(jīng)的主子們小了許多,可到底也算獨門獨院,還有專供驅(qū)使的丫鬟奴仆。
出岫來到云忠的住處,未曾想到有過一面之緣的云管事也在。這個時候,他不該回淮南看顧生意了嗎?出岫按下心中疑惑,輕輕叩響門扉。
叔侄兩人見是出岫,都顯得異常熱絡(luò),尤其云管事,面上還有可疑的紅暈。
“出岫姑娘來得真早,是侯爺放你出來的罷?”云忠先行開口笑問。
出岫微笑著點頭。
云忠一喜,連忙去看自己的侄兒,見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又對出岫笑道:“我這侄兒也算是青年俊才,在外頭掌管著淮南的根本營生,從不怯場。也唯有見了姑娘這般的人兒,才會說不出話來。”
出岫聞言只笑了笑。人家說幾句客套話,她還是能聽出來的。
此時云忠又轉(zhuǎn)向云管事,道:“你去瞧瞧你嬸嬸在忙什么,我與姑娘單獨說兩句。”
云管事連連點頭,逃也似地去了后院。
云忠見侄兒走遠了,才別有深意地看向出岫,再次開口笑問:“侯爺同意了?”
同意什么?出岫迷惑了。
“這個點兒上,姑娘不是該在清心齋里侍奉筆墨?侯爺既然放你出來見老朽,那必定是同意了!痹浦易匝宰哉Z道。
出岫更為不解。
云忠瞧著出岫這副模樣,還以為她是羞赧,便又笑道:“姑娘不必擔心,我那侄兒年輕有為,日后不會虧待你的!
出岫終于愕然。這話的意思是
至此,云忠才看出了出岫的異常,蹙眉問道:“怎么?侯爺沒對姑娘你提起?”
“什么?”出岫做了個口型。
云忠見狀沉吟片刻,斂去笑容道:“我那侄兒自從見過姑娘一次,算是害了相思病,央求老朽去找侯爺求娶。老朽拗不過侄兒的心思,今早去了清心齋求見侯爺”
云管家后頭又說了些什么,出岫半個字也沒再聽進去,心中已被那句“求娶”震驚得不知所措。難怪今早云辭一直面色不悅,還問自己是否見過云管家的侄子
原來如此。
此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出岫心中很不是滋味。云辭這是何意?二爺來討要自己,他都坦白說出來了;為何云管事提親,他沒有對自己提及?
是覺得此事不值一提?還是拿不定主意?出岫想起今早云辭不置可否的沉默,也許他的確是在斟酌。
當初云辭勸說自己來房州時,曾說過的一句話,出岫一直記得——“我可以教你詩詞歌賦、算賬管家。日后再為你尋一個好人家。”
原來這并不是一句空話。算賬管家,他教了;找個好婆家,實現(xiàn)得也如此之快。
即便這親事不是云辭主動找的,可若非云府的面子,她一介啞女,又如何能得到云忠親侄兒的青睞?
云管事年紀輕輕,已做到淮南區(qū)的米行管事,統(tǒng)管一州六郡七十二家米行及數(shù)千畝良田,這個職位,并非僅靠裙帶關(guān)系便能勝任,想必他的能力也是受到云辭認可的。
如此暗自分析著,出岫更覺滋味難辨。仿佛是失手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并涌上心頭。她能感到自己的笑容很勉強,只不知云管家是否能看得出來。
“出岫姑娘放心,我那侄兒很牢靠,也不是輕薄之人。他爹死得早,將他托付給老朽,這兩年也沒少為他的親事操心,可他一個都沒瞧上。也就遇上姑娘你,才算開竅了!
云管事努力說服出岫,又笑道:“老朽拍著胸脯說一句,我這侄兒的人品、能力都是沒話說的。姑娘嫁過來,不管喉疾是否能痊愈,他會待你極好。姑娘既能得侯爺青睞,千里迢迢從房州帶回來,必是不俗之人,老朽也甚為贊許侄兒的眼光呢!”
而此時,出岫早已聽不進去云管家的話,只兀自揣摩著云辭的想法。他會不會答應(yīng)?他為何不對自己提起?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云管事?還是云管事配不上自己?
想著想著,出岫心里再一次忐忑起來,忐忑之中又帶著焦慮,一陣煎熬過一陣。
云忠管理云府內(nèi)務(wù)數(shù)十年,早已練就精明眼神。他見出岫一直沉默,便試探著笑問:“侯爺那邊兒既然沒對姑娘提,老朽先斗膽問上一句,姑娘可愿意?”
出岫聞言,一個“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可便在此時,云管事卻從后院去而復返,對云忠道:“叔叔,侄兒想與出岫姑娘單獨說兩句!
云忠看了出岫一眼,見她沒有反對,便笑著離開,讓兩個年輕人自行聯(lián)絡(luò)感情。
云管事見出岫表情淡淡,清妍無雙,目中露出兩分癡迷,已是有些語無倫次:“姑娘莫怪在下的唐突實是那日初見之后在下會對姑娘好的。”
出岫仍舊沒有反應(yīng),她想了一瞬,用手指蘸了葉子上的露水,在院中的石桌上緩緩寫道:“我是個啞巴。”
這已算是婉拒了,可云管事卻不氣餒,反而解釋道:“不打緊,在下也不是多話之人。”
出岫聞言秀眉微蹙,只得明明白白地寫道:“我配不上!
“為何?”云管事見字亦是蹙眉,亟亟詢問:“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您是侯爺身邊兒的人,在我們眼中是仙女一樣的”
仙女?出岫自嘲地哂笑起來。
云管事瞧她這副模樣,想了半晌,忽然有些恍然:“姑娘是說嗯,這個我心里清楚,姑娘這般美貌,放在侯爺身邊兒”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出岫沒聽明白。她不解地看向云管事,見他又低著頭,磕磕巴巴繼續(xù)道:“在下家中也有通房丫頭姑娘是侯爺身邊兒的大丫鬟,必定是”
云管事話沒說完,出岫已明白了,他以為自己與云辭有過肌膚之親
剎那間,出岫感到羞憤難當。雖說她出身風塵,的確不潔,可云辭那般天人之姿,光明磊落,又怎能平白讓人如此玷污!
想到此處,出岫已氣憤得臉色通紅,險些發(fā)作出來。
云管事見她面若桃李,誤以為她是被戳中心事而赧然,忙又表白心跡:“姑娘放心,娶妻求賢,在下真心仰慕姑娘,那些事兒并不打緊的”
他邊說邊伸手去拉出岫的柔荑,想要以此安慰。出岫猝不及防被他握住雙手,更為羞憤。正欲掙脫之際,卻聽聞院門處傳來一聲:“出岫姑娘!
出岫循聲回望,但見竹影神色尷尬地開口輕咳。而他身前,云辭正坐在輪椅之上,清冷深沉地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