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德當鋪在北平的當鋪行不算大也不算小。因為連年的戰亂,當鋪的生意也是時好時壞。
這天一上午也沒什么買賣,晁朝奉叼著煙袋無聊地望著當鋪外的來來往往的行人。
劉三穿著一身新棉襖喜滋滋地走了進來,把一塊歐米茄手表遞了上去。
晁朝奉高踞在上,拿起那塊表仔細地看了看,從眼鏡上面望著劉三看了一眼,“三爺,您這是要續當,贖當,還是死當?”
劉三干脆地說:“死當。”
晁朝奉點了點頭,又看那塊表,問劉三,“您想當多少?”
“一百塊,我要大洋。”
晁朝奉搖搖頭,“三爺,這是塊舊表,一百塊大洋恐怕……”
“那你能給多少?”
“十塊大洋。”
劉三笑著罵道:“老小子。你識不識貨呀,這可是洋表,少五十不行。”
晁朝奉笑了笑,“三爺,您圣明,我們這不是開古董店的,我們是開當鋪的,當鋪有當鋪的規矩,你想要五十塊,實在是……”
“那三十總行了吧?”
“我只能給您二十。”
劉三想了想,“好吧,二十就二十。”
晁朝奉向后面看了一眼,高喊了一聲,“寫,黯淡無光,褪色陳舊,破表一塊,二十。”
……
同仁醫院。
杜雨霖趴在病床上,葉茵平正用熱毛巾一點一點地給他擦身體。
橫道的子彈是打在杜雨霖的右肋部,從后面進去,前面出來了。
葉茵平手里的毛巾擦到傷口周邊處,格外加了小心,她輕輕地說:“子彈沒留在體內真是萬幸。”停了一下,她略帶些歉意好像又有些心疼似的說:“那天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受傷,我心里……”
杜雨霖覺得被葉茵平擦過的地方又麻又癢,而且有幾分異樣的感覺,忽然,他感覺到有幾滴液體滴在自己后背上,他回頭看了葉茵平一眼,她美麗而明亮的眼睛里閃著淚光。
“事情都過去了,你還說這個干嗎,那天出現那種情況,不要說是你,就是別人我也會……我只是萬萬沒想到橫道會在我背后開槍,還好沒傷著你。”
葉茵平眼中噙著淚說:“要是傷著我沒想著你就好了。”
杜雨霖笑了一下,“嗯,下次他再開槍打我們倆,你把這事跟他說一聲。”
葉茵平破涕為笑,拍了杜雨霖后背一下,“又胡說,還下次,這次都把我嚇死了。”
“還好,你比別的女人強,沒大喊大叫,當時我還想呢,嗯,葉護士長到底是干醫務工作的,見過大場面,這要是換成別的女的不知該鬧成什么樣兒。”
葉茵平,馬上說:“你還說呢,當時我不是不想喊,嚇得喊不出來。還好我沒喊,要是驚動了他,他手一動我就沒命了。”
“就是呀,還是得說你沉著冷靜。小李子就常夸你跟別的女人不一樣,現在看來他果然沒有看錯。”
聽杜雨霖說起李化龍,葉茵平沉默了,擦到肩胛骨時,用指甲掐了杜雨霖一下。
杜雨霖身體一抖,回頭看了葉茵平一眼,“你掐我干嗎?”
葉茵平有些慍意地說:“我不相信你不喜歡我,既然喜歡我為什么總把我往別人那里推?”
杜雨霖聽了葉茵平這話,沉默了一下,說:“小李子是真的喜歡你,我和他是兄弟。常言說,兄弟妻不可欺,他的女人我怎么能搶呢?”
葉茵平推了杜雨霖一下,“他的女人?我什么時候成了他的女人?”
杜雨霖頓了一下說:“我聽他說你經常和他一起出去看電影,吃飯什么的。”
葉茵平說:“那他有沒有跟你說除了我和他之外還有沒有其它人也同時在場呢?”
“這個倒沒有。”
“還是呀,我都跟你說了幾次了,讓你跟他說明白,我不適合他,讓他不要總是到醫院來,可是他總是來總是來,把我弄得實在沒辦法只好和同事一起跟他出去幾次敷衍他一下。對了,前幾天我特地單獨約了他,明明白白地把我的意思告訴他,可是他說我可以不喜歡他,但是不能讓他不喜歡我,你說這不是耍賴皮嘛,真是拿他沒辦法。”
兩人正說著話,門一開,梁惠娣走了進來,見葉茵平給杜雨霖擦身子,皺了皺眉頭,對葉茵平說:“我要和杜副處長談點公事,你先出去一下。”
葉茵平收拾了一下東西,低著頭出去了。
梁惠娣在杜雨霖身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用略帶吃醋的語氣說:“小杜好福氣呀,雖說受了點傷,但是天天有這么個小美人陪著,光給你擦身子呀,沒陪你上床嗎?”
杜雨霖慢慢地側過身子,笑著說:“好福氣?要不你也給自己也來這么一下,我給你擦。”
梁惠娣親昵地拍了杜雨霖一眼,“都傷成這樣了還這么貧。”
杜雨霖問:“你找我有事呀?”
“我找你三件事,第一件呢,這幾天我忙得夠嗆也沒時間來看看你,這次是來看看你的,看看你身上哪個零件少沒少。第二件呢,是個喜事兒,你升任行動處處長的報告批下來了……”
“那第三件呢?”
梁惠娣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第三件事跟你也有關系也沒有關系。”
“這是什么話,到底怎么了?”
“橫道讓人給殺了。”
杜雨霖一驚,“什么時候的事,知道是誰干的知道嗎?”
“今天上午一個小孩子到山上抓鬼子看見個人頭,讓冰給包著嚴嚴實實的,開始那個孩子還當球踢了幾下,后來才發現是顆人頭。下午日本憲兵司令部警務課和咱們警政局的人去那附近找到了他的尸身,讓人給埋在一個坑里,那腦袋應該是埋下來之后,澆上水凍成冰坨讓人用什么這么一掄給打掉的。”梁惠娣做了個雙手拿桿擊球的姿勢。
“你是說他是讓人家埋在那兒,然后往腦袋上澆上水,然后打掉的?這人的手法也太絕了。”
“絕?還有更絕的呢?尸身挖出來之后,雙腳和兩條腿只剩下骨頭,肉都沒有。”
杜雨霖搖頭道:“不可能,這么冷的天,這才幾天呀,不能爛得那么快。”
“不是爛的,聽他們說可能是用熱水燙或者火燒的,你想想,這大冬天的又是熱水燙又是用火燒……哎呀不說了,現在一想起地情景我就頭皮發麻,想吐。”
“這得有多大的仇才這么折磨他呀?”
“這要問你呀,你想他剛剛用槍打了你,沒幾天就出了這事,你說是不是跟你有關系?”
杜雨霖笑了,“扯淡,我在這兒趴著都動不了,我怎么去弄他?”
“你可以不去,可是你的兄弟或者你的什么人會去弄呀,替你報仇。要是跟你沒關系,我會冒著這么大風險來告訴你?”
“冒什么風險?”
“你還不知道吧,現在日本憲兵司令部警務課,特工部,警政局都各處查呢。”
“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我頭上。”
“查不到你頭上,可是查你身邊的人呀,比如剛才那個小美人兒,她會不會因為心疼情哥哥受了委屈而去報復呢?”
“你又扯到哪去兒。”
梁惠娣站起來,“不跟你扯了,我還有事,再說一遍,你小心著點,要是日本人找你問話,你要小心回答。”
“知道了,謝謝你,梁姐。”
梁惠娣媚眼如絲地說:“謝我還不吻我一下。”說著把嘴湊到杜雨霖的眼前,閉起了眼睛。
杜雨霖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臉,梁惠娣一把摟住他的臉,狠狠地吻了他的嘴一下,格格笑地走了。
梁惠娣剛走不久,劉三悄悄地推門進來,一看杜雨霖就笑。
杜雨霖低聲問道:“那事兒是不是你干的?”
劉三裝糊涂,“什么事是我干的?”
“你少跟我裝傻,咱們小時候在山上抓狐貍逮兔子的招兒你都使上了。”
劉三嘿嘿地笑,剛要說話。
門一開,一臉青色的清水走了進來,他一門就看了劉三一眼。杜雨霖對劉三說:“你回去告訴我二叔,說我沒事兒,過幾天就能出院,讓他不用擔心。”
劉三點了點頭,出去了。
劉三走后,杜雨霖問清水,“怎么,你找我有事兒?”
清水陰沉著臉,點了點頭。